第十一章 剩母
“??!”
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打破了小街的平靜,濃郁的人間煙火氣被突然降臨的恐懼籠罩。
餛飩店老板被濺的渾身是血,他抱著血人撕心裂肺的喊叫,飄香的清湯鍋?zhàn)兂闪耸裰?..
尖叫聲,猛抽涼氣聲,被嚇得破罵聲此起彼伏。
周圍人越來越多,有打電話報(bào)警,有叫救護(hù)車,卻沒一個敢靠近。
“不吃了,走吧...”女孩聲如銀鈴,平靜的收回目光。
對面的蘇野驚魂未定,打了個冷顫,看著滿屋子飛濺的血跡,“可...可是...”
“快點(diǎn)!”
女孩簇了下眉,清澈的眼眸忽地一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席卷而來。眨眼間又隱退殆盡,仿佛那一瞬間戾氣只是錯覺,仍掛著一張?zhí)煺鏌o邪的臉,笑瞇瞇道:
“再不走...還會死人哦...”
她指著蘇野手腕不斷顫動的鈴鐺。
蘇野渾身一抖,二話不說扭頭扎進(jìn)了人堆里。
三分鐘,救護(hù)車到了,五分鐘后,警察也來了。
技術(shù)部勘察現(xiàn)場,疏散圍觀群眾,喬罡坐在警車?yán)铮~頭布滿黑線,看他憔悴的臉色也猜得到,這些天沒睡一個安穩(wěn)覺。
“讓你們倆盯人,這可好,眼皮底下死了個人,你倆卻在隔壁店吃包子?啊?飯桶么!!”
喬罡氣的嘴角抽搐。
“隊(duì)長...我們也總得去吃飯吧...”小宋委屈道。
剛說完,小紹碰了下他的胳膊,使了個眼色,輕輕的搖了下頭。
“吃飯?吃飯用得著兩個人去么?你在警校沒上過追蹤課么!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給我滾蛋!”
喬罡說完“咚”的一聲重重關(guān)上車門。
小宋憂郁的抿著嘴,可憐巴巴道:“老邵!你評評理,昨兒在蘇野家樓下,一晚上我沒合眼,他知道嘛?憑什么鍋都甩在我們身上!”
“行了,少說兩句吧,你剛畢業(yè),喬隊(duì)就這性子,習(xí)慣就好了,接觸久你就知道,他人還是不錯的?!?p> 說完拉門準(zhǔn)備下車。
“老邵你干嘛去?”
“給喬隊(duì)匯報(bào)一下這兩天情況,總之,早上蘇野出門我是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或者帶什么兇器?!?p> “靠!那這不又成懸案了?”
大街上,
蘇野和女孩并排走著。
一個低著頭,渾身冰涼,頭頂仿佛飄著朵烏云。
一個東張西望,滿臉興奮。
蘇野停下腳步,坐到一旁的乘涼椅上,雙手掩面。
“累了?”
女孩蹦蹦跳跳走來,手里多了兩個大甜筒,她看了看右手的草莓味,又看了看左手的香草味,細(xì)長的柳眉頓時蹙了起來,嘟著嘴,水靈靈的大眼睛左右游走,露出一副糾結(jié)苦惱的表情。
幾秒后,她忍痛伸出右手,
“等等!”女孩眼睛一亮,“你是不是不愛吃冰淇淋?”
蘇野抬起頭,哪還有心情,擺了擺手,又垂下腦袋。
“嘿嘿,真好!”
女孩收回小手,粉嫩的舌頭左舔一下,右舔一口,溢出一臉只有吃貨才有的幸福表情,
“果然搭配著才好吃!”
“欸...你還有心情吃?!?p> “不然呢?”
“死人了啊!”
“我看見咯?!迸⒌幕亓司?,似乎方才的事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蘇野抽了抽嘴角,“你可真夠淡定?!?p> “因?yàn)槲艺f過會死人吖!”女孩踮起腳,坐在蘇野旁邊,露出一截潤玉般的小腿,悠哉悠哉的晃達(dá)著。
“可你只說我會死,有人害我,沒說死的是老板娘?。 ?p> “因?yàn)殁忚K吖!”
“又是鈴鐺?”
“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嫁冢。”
“不好聽?!?p> “好聽!”女孩揚(yáng)起白嫩的脖子,略帶生氣道,“如果不是它,剛才躺地上的就是你!”
“什么意思?”
“嫁冢,簡單明了,把厄運(yùn)短暫性嫁接到他人身上。”
蘇野“噌”的一下起身,失態(tài)道:“也就是說,該死的人應(yīng)該是我,老板娘被我害了?!”
“對吖。”
女孩點(diǎn)頭,“這鈴鐺推演不出兇手,只能暫時性避免厄運(yùn)。”
蘇野目瞪口呆。
“怎么...還不信?”女孩舔了舔嘴角的奶油。
“信!我信!但老板娘是無辜的?。∷荒芤?yàn)槲冶弧?p> 蘇野捏著拳頭,渾身顫抖,心中燃起一股負(fù)罪感。
“你怎么知道老板娘就沒問題?”女孩圍著蘇野邊轉(zhuǎn)邊說:“......嫁冢一響,必有厄難,這劫躲不掉的?!?p> “劫因我而起!”
“你可真傻吔,還是,你就那么想死?”女孩停下腳步,噙著一抹淺笑,伸出小手,勾了勾手指,“成全你咯,把鈴鐺還給我。”
“我不!”
蘇野電打般將手塞進(jìn)口袋,說:
“抱歉,最近我攤上麻煩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有人在害我。
短短幾天,我經(jīng)歷了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詭異,驚悚,恐怖,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內(nèi)心。
我是個正常人,會害怕,也會膽小,
說來慚愧,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害我的人是誰,雖然有個懷疑對象,但事情遠(yuǎn)比想象的麻煩。
我不明白你嘴里那句老板娘有問題是什么意思,但我需要它,嫁冢。
起初我以為你那些話只是鬧著玩,不懂事?,F(xiàn)在看,你不是一般的小孩,確切點(diǎn)說...你不像個小孩?!?p> 女孩正好在咽冰淇淋,被這話忽的嗆到了,猛地低頭咳起來,小臉憋的通紅,過了好一陣才順過氣兒,臉上還留著余的,紅撲撲的煞是好看。眼睛里因?yàn)榭人匀玖藢铀?,眼波流轉(zhuǎn)斜睨著他,受了委屈后習(xí)慣性微微嘟著嘴,沒好氣的說:
“人家本來就不是小孩子!”
“還有...emmm,這個嫁冢必須要我在附近才能有效果,否則它就是個普通的掛墜?!?p> “這樣啊......”
蘇野為難的低下頭,想了想,“你看這樣行不,我每天白天會出來一會,那時候你陪著我,其他時間我在家里。你就幫我這一個月,我也沒什么錢給你,一個月后,我給你免費(fèi)當(dāng)兩個月苦工,成么?”
“啊嗚......”
小女孩心滿意足的將最后一口冰淇淋吞下,借著溫柔的陽光,慢慢的抬起頭,身體微微前傾,一縷發(fā)絲從角落了下來,松松的搭在肩上,修飾著好看的側(cè)臉,
“你不需要給我當(dāng)苦工,因?yàn)?..你早晚會死?!?p> “......”
這回,女孩的話蘇野再沒半分聽玩笑的意思,他蹲下身子,矮女孩一頭,揚(yáng)起一抹俏皮的微笑:
“有它,有你,我死不了...你好,我叫蘇野。”
“嗯嗯~~不錯,這回有禮貌了?!迸⒙冻霭祟w整齊潔白的牙齒,抬手放在蘇野肩膀上,一副大佬模樣拍了拍,笑吟吟道:
“柒瞳。”
江邊,風(fēng)微涼。
蘇野忍不住停下腳步,張開胳膊,閉著眼睛去偷聽著潮水的秘密,煩躁奇跡般被治愈。
睜開眼,
街邊的燈光是最悅目的染料,江面被染成深色的絲絨,泛著柔和的金光。
便利店人來人往,門頭的小鈴鐺被撞的叮鈴當(dāng)啷停不下來。
拐角的老街坊已經(jīng)支起了燒烤推,還未營業(yè)就坐了許多人,也不著急,各自閑聊著。
他認(rèn)識這老板,興許還能混幾串腰子。
說不上為什么,蘇野非常喜歡這種人間煙火,只覺得每個毛孔在這一刻都被熨燙著,它們不再緊張,無憂無慮。
“一切都會過去的?!?p>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朝家走去。
回到家看到一堆未接才發(fā)現(xiàn)自己爽約了,厚著臉皮給張馳回了個信息,關(guān)上手機(jī)倒在床上...
夜幕降臨,
小區(qū)外,
后山頂,
?一名身著紫裙的女孩正在蕩秋千,遮天榕樹隨著女孩的搖擺“咯吱”作響。
旁邊石桌上放著被清茶,淡淡茶氣環(huán)繞,宛如菩提樹下的風(fēng)景。
唯一打破這美好畫面的是,女孩手里格格不入的拿著個香辣雞翅,啃的滿嘴油,腳下還放著個KFC的桶子。
女孩哼著小曲,目光盯著小區(qū)里的一棟樓,一扇亮燈的窗戶。
“想不到,這小區(qū)還有人布陣,手法還挺深?!?p> 語落,
女孩身后十來個黑衣人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上前,抱拳道:“那...需要查一下這陣是誰布的么?”
“急什么!”女孩回頭瞪了眼,“沒看我還沒吃完嘛!就你話多,去山下再給我買一桶!”
“......”
黑衣人欲哭無淚,“可...可現(xiàn)在這個點(diǎn)...”
女孩嘬了嘬手指,冷冰冰的瞥了眼:“買不到就把你烤了?!?p> 語落,
黑衣男一溜煙消失不見。
“欸...為什么...雞腿那么好吃?”
女孩轉(zhuǎn)過身,纖細(xì)的玉手在空中畫圈圈,然后突然指著人群中一個黑衣人,
“你說!”
黑衣人渾身打了個哆嗦,生怕自己說錯,想了半天,聲音顫抖道:“因...因?yàn)?..它...它...”
“它怎么了?”
女孩噙著壞壞的眼神,眼波流轉(zhuǎn)間從秋千上下來,爬到隔壁的一塊巨石上,蹲下身子,嘆氣道:“算了...你不用答了,今天我沒心情。”
黑衣人聞言立馬縮進(jìn)人群如釋重負(fù)吐了口氣。
“咳咳!”
突然,十步外傳來兩聲咳嗽,眾人齊刷刷望去,一個身著黑袍的老者從林中踱步而來,他躬著腰,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
身上黑袍雖看似普通,卻隱隱有光芒流動,所及之處,都被熒光棒照耀一般。
僅咳嗽兩聲,卻如一個無聲的號令,眾人見此,齊刷刷列隊(duì),將頭頂?shù)暮陂苊鼻逡簧∠拢h(huán)抱胸前。
老頭穿過眾人,身上的光照在一張張臉上,他們的臉,淡淡的反著金光,仔細(xì)一看,竟是晶瑩剔透的鱗!如鉆石版熠熠生輝,盡顯高貴!
?老者走到女孩身邊,眼睛咪成了一條縫,疑惑的打量著,直到目光定格在空蕩蕩的手腕處時,混濁的雙眼閃過一抹詫異,瞳孔驚愕隨之縮小,揣著古老又滄桑的聲音,緩緩?fù)碌溃?p> “圣母,您今天...難道找到了?”
女孩回過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運(yùn)氣一向這么好?!?p> “呵呵...”
老者苦笑一聲,“希望這個別死吧,雖然每回都這么祈禱,可幾百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他?!?p> “誰知道呢...”
女孩嘟著嘴,薅著石頭上的青苔,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對了,你今天怎么不在店休息?”
老者含笑不語,眺望山下燈火,月光撒落,他一臉慈愛滄桑,年輕時烏黑的頭發(fā)已有如嚴(yán)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銀發(fā),半遮半掩,若隱若現(xiàn),臉上條條皺紋,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
“圣母,我要走了。”
“哦?去哪?旅游嘛?”
“呵呵...”老者苦澀的搖了搖頭。
接著,
佝僂著腰,
緩緩轉(zhuǎn)過身子,
面朝女孩,
后退,
后退,
再后退,
足有三米遠(yuǎn),
然后,
雙膝跪地!
他虔誠又費(fèi)力的將頭盡力貼在地上,聲音顫抖如斷弦:
“承蒙圣母這么久以來的照顧,我該走了?!?p> 柒瞳呆呆的看著老者,嘴角的頑皮還未褪去,可腦子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雙眼泛紅。
她輕身一躍,猶如空中紫蝶落地?zé)o聲。
美眸輕輕閉合,雙手交錯至于腰細(xì),頷首間一陣沁人心脾的芬芳撲面而來,孱弱的嬌軀微微一傾,雙眸再次睜開,只見那如玉雕琢般的俏臉,額頭中央,淡淡浮現(xiàn)出一個紫色菱形印記:
“胡說八道!我不允許你走!”
說完,扭頭喊,“還愣著干嘛,過來人?。 ?p> 黑衣人從未見過這種場面,連忙上前攙扶起老者。
“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圣母有話說?!?p> 老者擺了擺手,低頭看著柒瞳,滿臉不舍,“這是命,不是圣母能決定的。
我何德何能,認(rèn)識了您,在兵荒馬亂的年代。
如果不是您,我又怎么能活幾百年,看世態(tài)炎涼,品人間滄桑。
作為舊時代的陪葬品,我夠本了。
來時,特意去麻總管那算了一卦,就這兩個時辰的事兒了。
走之前,就想和圣母再聊一聊。
知道么,
相識那年,我比你小兩歲,
我把你當(dāng)做最好的小伙伴,
接著,我漸漸長大,把你當(dāng)成守護(hù)一生的妹妹,
然后當(dāng)成女兒,
當(dāng)成孫女。
你是高高在上的圣母,可在我心中,卻是親人,家人。
你不知送走了多少個像我這樣的人,
你卻一直未變。
最孤獨(dú)的人,應(yīng)該是圣母,
柒瞳你吧。
你悄悄告訴我,一個詛咒讓你一直停留在這么大,記憶也會經(jīng)常被無緣無故抹去。
所以經(jīng)歷再多,痛苦的東西終會消失,你依然是個沒有煩惱的小孩兒。
這種別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在你身上卻演了千年。
圣母,
我走了,
跟您道個別,
勿送,
勿泣,
讓我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吧。”
柒瞳抿著嘴,雙眼星星閃爍,
她張開胳膊,
一頭扎進(jìn)老者懷里,
終究還是沒哭出來...
老者安詳?shù)拈]上眼,摸著柒瞳的腦袋,突然,嘴角“咦”了一聲,
“等等!”
“圣母...你...你怎么突然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