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豐回到府里,惱怒的摔碎了眼前看到的所有東西。自己豁出去一切,結(jié)果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這個叫陳牧的小子,背后居然有這么多大人物。這還則罷了,關(guān)鍵是自己祭出大新律法的大旗之后,陛下竟還是如此袒護。
一股寒意從甄豐的脊梁冒出,直沖腦門。
“陛下!您難道真為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小人置我們之間的交情于不顧嗎?”甄豐向著皇宮的方向哀嚎道。
“大哥慎言!”甄邯跨進大堂,提醒道,“我們都低估了這個小子,他是個非比尋常的人。你難道不覺得陛下如此袒護此子有些怪異嗎?”
“正是如此,想當年陛下在新野時,次子王獲僅打死家養(yǎng)婢卻被陛下責(zé)令自殺抵命。如今卻是明犯律法,陛下卻是百般開脫。怪異得緊!”甄豐附和道。
“大哥,你有沒有覺得此子和在行事風(fēng)格上和陛下頗為相似的感覺?”甄邯問道。
“你這么一說,還真是!難道...他是陛下的私生子?”甄豐疑惑道。
“我已打聽過了,此子出現(xiàn)在元城縣時服飾、口音皆很怪異。傳言此子是來自昆侖山的仙家,但他自稱為太行山隱士的弟子。在我看來,這都是胡謅之言,此子渾身都透著一股神秘氣息。絕非陛下的...骨肉?!闭绾治龅馈?p> “那就調(diào)查出這小子的出身,如有疑問可以借機趕出朝堂,屆時再找機會殺了他?!闭缲S狠狠道。
“哼,不是陛下的骨肉便是好事,若真是了,反倒不妙。”甄邯冷哼道。
“此話怎講?”甄豐一時沒有明白甄邯話中的深意。
“太子位只有一個,如果突然增加了一個競爭者...”甄邯欲言又止,但其要表達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哈哈哈!”甄豐聞言大笑道,“真假只有陛下知道,太子卻無從曉得。妙啊,妙啊!”
“所以,你一定要咬死不松口,陳牧他不請而誅罪不可赦?!闭绾湫Φ?,“我則上書陛下去保這小子,這樣我甄家也不至于走入絕境?!?p> “這是自然,今日我還是冒失了些。”甄豐悶哼道,“那些墻頭草,見陛下態(tài)度曖昧,一個個都當起了廟里的泥胎。別人打上門來了你我兄弟固然要反擊,但是絕不能把我甄家全部陷于不義?!?p> ......
在甄豐、甄邯兩兄弟密謀之時,太子王臨也是極力為陳牧奔走。
陛下安排的是由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會同大司空和廷尉對陳牧斬殺甄衍等人時是否存在冤情進行核查,所以陳牧心里也并無過多擔(dān)心。但這實際是陛下在偷換概念,淡化陳牧的失誤罪愆。
當然被陛下偷換的概念不僅僅是這一點。律法規(guī)定斬殺校尉以上的官員須三公會審后交由廷尉定罪,但陛下卻是將三公之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換成了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再加上一個站在陳牧這邊的大司徒以及用來量刑的廷尉。三公中大司徒乃是最高監(jiān)察官,同時也有評定天下刑獄的責(zé)任,忝列其中合情合理。
甄豐雖然可惡,但人家鉆的是律法的空子,玩兒的是陽謀;陛下也是玩謀略的高手,先替換后模糊,將傾向甄家的大司馬和中間派大司徒都擠出了會審官員名錄。
所以這個會審,還沒審,基本上結(jié)局已經(jīng)定了。
但是太子還是不太放心,他屈尊分別拜訪了大司馬司允朱銓、大司徒司直耿秉、大司空司若王奐、大司徒廉丹和廷尉第五平等人。太子甚至還拜訪了大司馬陳茂,畢竟這個案子牽涉軍中,陳茂作為大司馬,即使不直接參與審案,但他的意見也頗為重要。
然而,太子與陳茂的一席對談,心里卻如同長草了一般。沒人知道陳茂對太子說了些什么,總之太子再見陳牧?xí)r表情顯得頗不自然。
陳牧也沒有在意,他料想是太子屈尊去求人時被傷了顏面,心里不爽快的原因,故而也沒有多問。其實這個案子陛下已關(guān)照至斯,太子大可不必再東奔西走。但是又無人勸服太子,便只能聽之任之了。畢竟全天下人都知道陳牧是太子的人,這時候無論太子做什么結(jié)果或許不重要,過程才重要。
會審當日,廷尉府人滿為患、座無虛席。就連廷尉史、奏曹掾、奏讞掾、從史、廷尉文學(xué)、卒史、書佐等都不得不站著辦案。
如此大案可以說是該來的全來了,不該來的擠破腦袋也來了。然而令人詫異的是,最應(yīng)該來的太子爺卻沒有出現(xiàn)。廷尉第五平眼看卯時已到,還不見太子的蹤影,他便在大司空廉丹的示意下開始了問案。
陳牧是做過郡守的,審案判獄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對今天這個場合已經(jīng)是見怪不怪了,無非是堂上的人多了些而已。
甄豐是苦主,所以第一個說話。這老家伙果然是了得,將大新律背得是滾瓜爛熟,出口成章。這架勢、這口才放在后世也絕對是個好律師。他滔滔不絕、有理有據(jù)、有型有款的論證了陳牧不請而誅犯有謀反罪的過程與事實,最后請廷尉府秉公執(zhí)法、嚴懲不法、以全國法之名。
可謂是立論清晰、論證充分,大有贏不了也要搞臭對方的架勢。
但是在座的幾乎都是參加過未央宮獻禮的人,他們可是親耳聽聞陛下吩咐的是“審理陳牧在斬殺那二百三十六人時有無冤情”。所以端坐在堂下左手首位代表天子前來觀審的中常侍張淮用宦官特有的公鴨嗓提醒道:“各位大人,老奴今天是替天子觀審,得提醒各位主審官一句,陛下是怎么吩咐的,各位就怎么審,這樣老奴回去了,也好向陛下交差不是?!?p> 這就太不講理了,人家原告告的是自己家遭賊了,你卻審的是被盜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這擺明了就是整人嘛。
事實是,今天的會審就是陛下和陳牧合謀的一個整人會,一個將甄家一網(wǎng)打盡的陷阱。可笑的是,這個陷阱還是甄豐拼了老命自己一锨一锨挖出來的。他挖得多賣力,這個坑就有多深。
陳牧即便是對大新律不熟,但也還沒有愚蠢到不請旨而斬殺二百余名朝廷命官的地步,而且這些人還都是駐扎在邊塞的將士。任何不慎,都會將自己陷于不利境地。他手里其實是有陛下御批的文書的,陛下只在他奏請斬殺那些惡徒的奏報上用紅筆大大的寫了一個“殺”字。但知道此事的只有天子王莽、中常侍張淮和陳牧三個人。
在護烏桓校尉部的時候,陳牧用雷霆之勢將甄衍一伙全部拿下,將他們?nèi)绾螝⒘济肮?、如何騷擾地方、如何劫掠商隊、如何貪污公帑、如何冒領(lǐng)空餉、如何欺侮烏桓、如何懼怕匈奴等等惡事、丑事、壞事一一查了個底兒掉。
甄衍這一伙人在右北平儼然是人人眼里的公害,眼見朝廷對這些惡貫滿盈的惡徒們終于下手懲治了,各種檢舉、訟狀、人證物證如雪花般飛來。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陳牧實在無法想象這些人膽子居然大到連夫余國上貢給陛下的一對白虎都敢搶走,還把人夫余國使節(jié)團上下幾十口人全殺了剁成碎塊煮熟分給戰(zhàn)士們當野豕分食了。若不是一名士兵吃出了一根手指,此事恐將永無大白于天下的可能。
那甄衍不但殘忍而且非常好色,帳內(nèi)不僅有烏桓國忍氣吞聲送來的二十多名美女相陪,更是縱兵搶奪駐地稍有姿色的民間清白女子。一旦有人反抗,便以通敵罪全部斬殺。最殘忍的一次更是將一個村的男女老幼全部砍死,甚至連一條狗都沒有放過,活著飛出那個村子的就只剩下了蒼蠅。
讓人悲憤的是,如此駭人聽聞、滅絕人性的舉動居然還得到了朝廷的嘉獎,給他們嘉獎的正是大司馬陳茂。
順著這條線,陳牧也摸查出了不少內(nèi)容。這個甄衍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wù)堑玫搅诉@些朝中大佬的支持。他截獲的每一筆錢款,一多半兒都送到了這些人的手里。那些他玩兒膩了的異族女子,基本都送到了這些人的府上成了他們的玩物。
更慘無人道的是,在送這些女子送去兩京之前,凡是懷中嬰兒全部被甄衍奪來做了下酒菜,取名為“和骨爛”。這些被烹食的嬰兒中,大多數(shù)都是甄衍的骨血。
當陳牧把這些讓人毛骨悚然、聞所未聞的罪惡一樁樁一件件在堂上當眾展示出來的時候,整個廷尉府如同麻雀窩里被扔進去了一串鞭炮。
如果不是維持秩序的虎賁軍下死力保護,甄豐當場就被人給撕成了碎片。即使這樣,可憐的老國將、陛下親封的廣新公還是被人將下巴上的山羊胡揪得一根不剩,衣衫更是撕成了條縷狀。
案子審到這里,哪還有人會覺得陳牧斬殺這二百三十六人是違反了大新律,他們恨得是陳牧殺的少了,殺的輕了,應(yīng)該把這些人活剮了才解恨。
三個主審官朱銓、耿秉和王奐是又氣又驚,坐在大堂中央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陳茂派來聽審的人更是嚇得屎尿橫流,他可是知道自己家老爺收了甄衍多少好處的。
廉丹一聲令下,將甄豐當堂收監(jiān),陳牧不但無罪,反而有功,奏請陛下另行嘉獎。轟動常安的五法司會審就此終結(jié),不得再議。
其實在陳牧將這些深埋于地下的暗黑呈現(xiàn)給陛下的時候,陛下的態(tài)度是曖昧不清的。他知道陳牧這是捅開了多大的一個馬蜂窩,出于對陳牧的保護,陛下想將此事來個冷處理。
但是讓陛下沒有想到的是,甄豐實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以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勁頭向黃泉路上狂奔而去。
陳牧內(nèi)心其實也不想將甄衍背后的勢力放過,正是他們的貪得無厭和縱容才讓甄衍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所以在未央宮前的獻禮儀式上,他自請罪責(zé),目的就是想搞一個大場面,好方便他將自己收集的這些鐵證一一展示。
閻王也救不了那該死的鬼,陛下見事以至此,也就和陳牧、廉丹一起商議組了這么一個局。好讓那些該死之人明明白白的上路,也對其他世家起到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的作用。
此時與甄家有牽涉的官員們頓時慌成了一團,自殺的自殺、自首的自首、被捕的被捕、逃亡的逃亡。整個常安、宜陽兩京亂成了一鍋粥。
陳牧帶著公孫傲和黃鼠,安步當車,來到了龍首原。他極目遠眺,思緒萬千。因為還有一個更為棘手的問題,是他不得不面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