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年來甚,蕭條益自傷。
風威侵病骨,雨氣咽愁腸。
夜鼎唯煎藥,朝髭半染霜。
前緣竟何似,誰與問空王。
這首《病中感懷》為后主李煜所作,縱是一代帝王,亦敵不過惡疾侵襲,病痛折磨。在生老病死方面,權(quán)貴與平民擁有近乎相等的境遇,或許這就是造物主唯一顯示其公平的地方。
范眭、中行現(xiàn)等人自元城縣返回郡署治地鄴城后,參照元城縣救災防疫策略對各受災縣進行了重新的布設處置。
范眭愈發(fā)對郭大用和陳牧敬服,他責令決曹掾史對郭大用須倍加佑護,如若發(fā)現(xiàn)有責罰虐待的情況發(fā)生,擼職都是輕的,如果心情不好直接拉出去砍了都有可能。
決曹和獄吏心說這是關(guān)了個囚徒還是請來了個祖宗啊,可他們位卑權(quán)弱,只敢怒不敢言。整日好吃的好喝的把郭大用當祖宗侍候著,唯恐哪里照顧不周,被大尹大人拉出去把吃飯的家伙給剁了。
明明是被收了監(jiān),可郭大用卻胖了些斤兩。
在元城縣整日拖著條斷腿要主政全縣事務,絲毫不敢懈怠。可在這里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吃,過著豬一般的生活。
幾天下來,郭大用居然養(yǎng)得白胖了些,臉色紅潤得就像秋天掛在枝頭的蘋果。
當陳牧得知皇太子王臨八成也感染了瘧疾,自是不敢怠慢,跟隨郡魏都署的差人打馬一路狂奔。
那馬兒是驛站飼養(yǎng)的驛馬,自小進行訓練,雖然健步如飛但基本保持背部處于同一水平。
這和陳牧在后世曾經(jīng)在景區(qū)騎過的馬匹相比,就舒服多了。
縱然如此,狂奔了百十里路也是讓陳牧吃盡了苦頭,下馬時兩股戰(zhàn)戰(zhàn)、髀肉生疼,大腿內(nèi)側(cè)如同被鋼刷來回喇過幾百下。
陳牧忍住劇痛,呈內(nèi)八字羅圈腿狀連滾帶爬的沖進了大尹府。
必要的樣子得做,尤其是做給太子看。
這種性價比較高的表演陳牧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有句話他深以為然--每個人都有彎腰撿起六便士的時候,也有抬頭看天上月亮的時候。
更關(guān)鍵的是他必須要結(jié)交這位太子爺,這是他冒著巨大風險來到這一世的目的。
當然陳牧也知道正史上這位爺最后的境遇也不太好,因為和自己母后的身邊一個叫原碧的侍婢私通而被迫自裁。
話說他老娘身邊的一個侍女而已,睡就睡了沒什么大不了的??蓡栴}是這個侍女頗有姿色,他老子也就是當今的皇帝王莽也睡過。
王臨怕父子變擔兒挑的丑事東窗事發(fā),居然伙同這位侍女想謀害王莽。結(jié)果密謀不周,竟把小名都丟了。
陳牧整整衣冠,隨范眭進入內(nèi)宅。但見一個相貌堂堂、身軀凜凜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案幾前書寫藥方,旁邊站立著一個明眸皓齒的黃衣少女,看年齡正值豆蔻年華。
那中年人一副坐堂醫(yī)的打扮,看情形是范眭在當?shù)卣襾淼尼t(yī)家。
那中年人聽聞有腳步聲傳來,抬頭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以示問候,隨后又思研起藥方來。
少頃,中年人起身,將藥方交予一個宮廷內(nèi)衛(wèi)打扮的人。
那內(nèi)衛(wèi)又將藥方轉(zhuǎn)交給一旁正襟危坐的醫(yī)官打扮的老者手里,畢恭畢敬道:“請李太醫(yī)驗方。”
那李太醫(yī)左手執(zhí)方,輕抖幾下,如同撣去藥方上微不可見的塵埃一樣。右手捋著下頜飄逸的須髯,一副絲毫不加掩飾的傲驕華貴的神情。
這位李太醫(yī)名為李仲良,乃戰(zhàn)國時秦武王的太醫(yī)李醯的后人。
那中年男子名曰鐘無鹽,乃戰(zhàn)國時期秦緩秦越人的傳人。
據(jù)傳李醯是謀害秦緩的幕后主使,幾百年下來,這兩派斗爭不休,兼成水火不容之勢。
臨太子乃是途中發(fā)病,忽冷忽熱,萎靡不振,頭痛難忍。
李仲良作為隨行太醫(yī),以傷寒之疾療之,數(shù)日不見痊愈。
到了魏都郡,范眭見太子久病不愈,心里發(fā)急,遂自作主張請了魏都郡鼎鼎大名的醫(yī)家鐘無鹽前來診脈,結(jié)論為“感受虐邪,痰濕內(nèi)生。”
二人在交談中知曉了相互的門第師承,一時更是爭論不休,互不相讓。
無奈,范眭派人去請陳牧前來勘驗,以解燃眉之急。
李太醫(yī)看完藥方,隨手丟在案上。半瞇著眼睛,睥睨了一眼中年醫(yī)者問道:“鐘醫(yī)工這是斷定太子患了虐邪之癥了?”
鐘無鹽目不側(cè)視,淡淡道:“虐邪盤伏于少陽,出入于營衛(wèi),氣血兩虧,脾胃受損。李太醫(yī)不會不察吧?”
鐘無鹽的話讓陳牧大吃一驚。如果照癥狀看,太子八成是感染了瘧疾,而后世醫(yī)學在解剖學的基礎上知道患了瘧疾的人一般會有貧血和脾器官腫大的癥狀。
這位老兄僅憑三根手指搭搭脈,就知道受損的位置在哪兒,這份醫(yī)術(shù)可當真是了不得。
只聽那李太醫(yī)道:“那敢問鐘醫(yī)工如何醫(yī)治才好?”鐘無鹽道:“自是驅(qū)邪截瘧,和解表里?!?p> 李仲良鼻子里哼了一聲,斥責道:“一派胡言,那虐疫乃南越之瘴氣,怎會飄逸至這北疆之地,可笑之至?!?p> 那鐘無鹽身旁的黃衣少女微微一笑,出口譏嘲道:“那依李太醫(yī)的偶感風寒、傷寒入體治療的效果如何呢?”
“你!”李仲良氣塞,竟一時無言以對。
范眭見兩人爭執(zhí)不下,上前插話道,“李太醫(yī)、鐘良工暫緩辯證,叫元城陳巖松看看如何?”
李仲良抬眼看了陳牧一眼,沒好氣道:“乳臭未干,讀完《內(nèi)經(jīng)》再來顯眼?!币痪湓挵殃惸烈冒胩齑簧蠚鈨簛怼?p> 倒是那鐘無鹽聽聞來人是陳牧,急忙上前幾步,作了一揖,面露驚喜之色道:“閣下便是那元城活人無數(shù)、人皆稱頌的陳牧陳‘神醫(yī)’嗎?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陳牧連忙還禮道:“鐘良工言重,折殺晚輩了!”
李仲良見鐘無鹽和陳牧一見面就活絡起來,白了二人一眼,將目光挪向窗外,不再說話。
范眭也不再理會這位眼高于頂、聒噪多事的李太醫(yī),徑直帶著陳牧走進內(nèi)室,來到了太子的臥榻前。
范眭身為一郡之守,乃名副其實的封疆大吏。出于禮節(jié)固然會對宮廷近臣禮遇有加,但對不識好歹者施以冷臉也無人敢回個不字。
陳牧定眼觀瞧,只見這位太子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生的甚為俊秀。連日來遭受疾病折磨,此刻風采不再、神情困頓。
見范眭等人過來,太子便叫侍奉的小黃門將自己扶了起來,欲下塌給范眭施禮。
不愧是王莽的兒子,確有乃父風范。陳牧暗道。
范眭連忙上前,制止了太子的見禮,并將陳牧介紹給太子謁見。
陳牧恭恭敬敬的使了個揖禮,這是他提前做得功課,拜見太子可不能失了禮數(shù)。
只見陳牧將手藏于袖中,左手壓著右手,舉到額頭,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手隨著再次齊眉,最后將手放下。
同時口中呼道:“元城縣縣丞兼督郵掾陳牧拜見太子殿下!”
“陳縣丞免禮!”太子帶著一臉的笑意道:“我已耳聞縣丞為了百姓,殫精竭慮、巧智頻出,使我大新黎民免遭荼毒,實是能臣干吏、掾吏楷模!”
陳牧內(nèi)心暗動,太子如是說,看來自己干的這點事兒已經(jīng)傳到朝堂了。
“還不謝恩!”范眭見陳牧犯傻,開口提醒道。
“謝殿下夸贊,末吏僅是忠于職守而已,當不起太子如此盛贊。”陳牧謙遜道。
“巖松不可過謙,僅你編撰的《安民》、《防疫》、《賑災》三策,就挽救黎首何以萬計?!碧拥溃叭绱颂咸熘?,當勒石銘記,以示后人。待我返回常安,定當上表父皇,天下頌揚以作嘉獎?!?p> 陳牧連連謙讓,羞愧難當。
陳牧頂著“神醫(yī)”的名號,裝模作樣的給太子診了診脈。叮囑黃門官每日給太子清淡流食食之,就出了內(nèi)堂。
李仲良眼皮一抬,不懷好意的向陳牧問道:“陳縣丞既已搭脈,不妨道個一二。”
陳牧此刻也對此人心生了厭惡之感,暗道幾百年了你李氏怎還是如此德行,你祖上李醯因妒生恨謀害了絕世名醫(yī)秦緩秦越人,后人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
但嘴上卻是笑瞇瞇的說道:“晚輩孤陋寡聞,學藝不精,不敢說三道四。”
“果然是山野村夫?!崩钪倭甲旖且黄?,嘲笑道,“不過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自知之明倒還有些?!?p> 這就有點欺負人了,聽起來是夸人,比罵人還難聽。
陳牧正想反駁幾句,那黃衣少女又插話道,“老而不死謂之賊,華而不實謂之空,驕而不恥謂之宵。卻不知腹空老賊空活百年又有何益?”
“你!你!你!”李仲良連吃黃衣少女兩次虧,氣得雙手發(fā)抖,胡須震顫,甚是滑稽。
陳牧向黃衣少女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卻被她輕哼一聲,斜眼未加理會。搞得陳牧尷尬的直搓手。
鐘無鹽連忙致歉道:“縣丞勿怪,此乃息女,自小嬌生慣養(yǎng),缺了禮數(shù),恕罪則個?!?p> 陳牧連連擺手道:“先生客氣了!令嬡聰慧伶俐,能言善辯,替陳某解圍,自是感激不盡,何談怪罪來著?”
鐘無鹽哈哈一笑,嗔怪的瞪了女兒一眼,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