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牧做了縣丞,一來是肩上擔子更重,二來是地位也上升了,醫(yī)館的事務(wù)便基本不再過問。不過好在張平和吳獻對陳牧佩服之至,執(zhí)行起陳牧制定的所謂醫(yī)療衛(wèi)生制度來是一絲不茍。
不少在他們眼中早該死翹翹的傷者一個個奇跡般的痊愈,對他們也是一種激勵和觸動。他們依照陳牧的理念,結(jié)合自己本來就具備的醫(yī)工技能,把醫(yī)館打造成了真正救死扶傷的場所,一時名聲大顯。
一般沒有什么疑難雜癥,便不用陳牧出手?!吧襻t(yī)”嘛,該供起來的時候還是要供一供的。
為了辦公方便,陳牧在縣署臨街租了一個一進一出的院子,郭大用派了一個叫陳洪的老吏給陳牧做下人使喚。
陳牧后來又雇了一個在洪災(zāi)中喪夫的喚作柳姬的婦人,幫忙照顧自己的起居。這柳姬在洪災(zāi)中家破人亡,公婆及丈夫皆已喪命黃湯,唯留一七歲垂髫小兒相依為命。此子喚作秋生,蓋因秋日所生之故。
這秋生亦是陳牧的患者,陳牧見母子二人實難活命,便收留了他們。不過這柳姬言說自己已經(jīng)二十有四,但陳牧怎么看都像個不到二十的少女,而不是一個七歲孩童的少婦。
白天忙完公事后,陳牧無緊要事概不外出。他向元主簿要了縣署收藏的各種竹簡,常挑燈夜讀到三更方才休息。
再說公孫傲和黃鼠,二人死里逃生之后到了山寨,大感幸運。
公孫傲十分感懷郭大用的仁義,與黃鼠商議后決定帶領(lǐng)山寨眾人,另覓山頭為寇,免得繼續(xù)留在元城讓郭大用為難。臨行前,二人于月黑風高之夜,前來向陳牧辭行,托縣丞之口向郭縣宰轉(zhuǎn)述活命之恩。
這日夜間,陳牧正在讀《本草經(jīng)》,忽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便沒了知覺。再有意識時,人已在一個破舊不堪的山神廟之中。
“縣丞大人受驚了,小人給陳大人請罪了?!边@是黃鼠的聲音。
聽聞是請罪的聲音,陳牧便放下心來,再一看,居然是黃鼠和公孫傲,陳牧便沒好氣的罵道:“你這個獐頭鼠腦的東西,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非把我劫到這荒郊野外來?”
“陳大人恕罪!”公孫傲一掀袍角,單膝轟然跪地,慚色道,“大人有所不知,那胡穎在元城經(jīng)營多年,耳目眾多。郭大人和陳大人新官上任,又是頂?shù)暮f的缺,不得不小心。再說,王庸那廝給我們安的罪名也是夷族滅門的大罪,如何小心也不為過?!?p> “公孫兄快快請起,折殺陳某了!”陳牧忙上前欲將公孫傲攙扶起來,那一旁的黃鼠“撲通”也跪?qū)⑾聛?,嘻嘻笑道,“陳大人活命之恩,受得住我兄弟二人的叩首?!?p> 言畢,“砰砰砰”便是三個響頭磕在了地上。
陳牧好說歹說才將這二人扶將起來,黃鼠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三壇美酒,三人就在那破廟之中,席地而坐對酌起來。
黃鼠又收集了些枯枝敗葉,拆了早已破敗的廟門,生了一堆篝火。一來是照亮,二來也可以熏走惱人的蚊蟲。
雖說現(xiàn)在水位下降很多,但洪水過處皆成沼澤。暮夏炎熱,蚊蟲較往年數(shù)十倍繁殖,業(yè)已肆虐成災(zāi)。
陳牧詳細向二人講述了搭救他們的過程。原來那日郭大用暗召陳牧入內(nèi)堂議事,幾人商議后定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由趙三去城南山尋得公孫傲和黃鼠手下的嘍啰,定于某日某時在某地接應(yīng)他們的頭領(lǐng)。由元曄暗地里傳話給公孫傲和黃鼠,叫他們佯裝患病,將病危于監(jiān)牢。然后由陳牧借治病機會詳細告知二人如何假裝商討策劃劫獄、郭大用暗里配合如何等情,好叫王庸安插的眼線聽個一清二楚。
王庸是個愛自作聰明的蠢貨,聞言有人劫獄怕猛虎歸山,無法給主使之人交代,便自作主張將二人轉(zhuǎn)移至安全地帶。
郭大用欲擒故縱,將強行提人的責任全部歸于王庸一身。然后讓二人的嘍啰在途中將他們劫走。這樣既救了公孫傲和黃鼠的性命,又名正言順的送出了燙手的山芋,可謂一石二鳥。
此計進行的嚴絲合縫,順利至極,全賴那蠢笨的王庸配合的恰到好處。
待王庸剛逃回縣署,言說案犯被強人擄走。
郭大用勃然大怒,幾十個板子下來打得可憐的王庸皮開肉綻,骨肉兩離,被拖回家估計沒有倆月是下不了地的。
這般巧計自是出自陳牧的構(gòu)想,故而黃鼠、公孫二人方才頓首拜謝救命之恩也不虧。
三人聊了半宿,陳牧得知原來這公孫傲原是這元城縣署的經(jīng)年老吏,是胡穎前任縣宰之隸屬。老縣宰因病死于任上,這才有胡穎由都城常安調(diào)任此處為官。
這胡穎原本是常安街市上有名的浪蕩子。蓋因當今天子受禪登基稱帝,這元城縣的祖塋便成了龍興之地。那胡穎父子打的好算盤,使了關(guān)節(jié)讓胡穎在這元城縣做了縣宰,謀那替天子看墳守墓之天功。
怎奈胡穎這廝貪財好色、無惡不作,仗著自己母親華庭公主的勢力,好事不做,壞事干盡,全然沒有一方父母官的儀態(tài)和德修。
這廝伙同護陵軍射聲校尉王福,聽信一歹毒術(shù)士之言,劫掠了六童男六童女,作為人傭活埋進王福之父的墓道之中。
王福之父喚作王永,是當今天子的三弟?;顣r顯赫一時,死時亦極盡哀榮。
那黃鼠祖上原是前朝廣川王劉去疾的門人,善掘墳盜墓,替廣川王盜掘了大量古墓,得珍奇異寶無數(shù)。怎奈劉去疾生性兇殘,烹妻燔妾,逆節(jié)絕禮,屠師犯禁,惹怒了宣帝,被削去王爵放逐至上庸,于途中自殺身亡,其眾多門人皆作鳥獸散。
黃鼠祖上亦隱匿于江湖,將此盜墓絕技單傳于后人以此謀生,直至黃鼠這一代。
那王福極盡奢靡為其亡父大辦葬禮,不料這一切盡落于黃鼠眼中。當黃鼠鉆入盜洞,卻被嚇個半死:數(shù)個孩童倚墓門而哀息,十指抓扣墓葬石門,血痕累累,慘不忍睹。
黃鼠細數(shù)之后,發(fā)現(xiàn)共是一十二個童男童女,便費盡氣力一夜之間將孩童們救出墓道。完結(jié)時已是凌晨時分,來不及回填盜洞便帶著孩童逃之夭夭。
天明時分,王家守墓之人便發(fā)覺新墓被盜,人俑被人救走,這還了得,急忙報給縣宰。
這胡穎一聽頓時也是魂飛魄散,急令縣尉公孫傲率眾衙役緝拿盜墓賊人。這公孫傲倒也不負重望,在城南山一處巖洞中尋得黃鼠一干人等。
那黃鼠雖生得短小瘦弱,實則習得一身好本事。二人棋逢對手,一時分不清勝負,不由得互生好感。
黃鼠將實情對公孫傲道出,公孫傲當時便氣憤難當。原來這些孩童均為郊外鄉(xiāng)亭農(nóng)家子弟,那胡穎為巴結(jié)王福,派心腹手下劫得孩童時將其家人全部滅口。
公孫傲冷靜之后做了思量,決定不再替如此歹毒之人效命。
好在自己孑然一身,也無其他好舍棄的。與黃鼠商議后,借助城南山易守難攻的地勢,在此招兵買馬占山為寇。公孫傲長了黃鼠幾歲,便坐了那頭把交椅;黃鼠做了二當家。
那胡穎勢大,一時也對其無可奈何。
那護陵軍校尉王福雖有剿滅這些賊寇的意思,但是當他把請求協(xié)助地方蕩平地方賊寇的文書送達大司馬府后,得到的批復卻是兩個大字——不準。大司馬說陛下剛剛受禪登基,不許隨意興起刀兵。
二人便將這一十二個孩童認作兒女,平日里教習武藝給孩兒們,待時機成熟,再取胡穎那狗賊的人頭祭奠屈死的亡靈。
二人的一番話,驚得陳牧半天無言。
胡穎身為一縣父母,不造福域內(nèi)黎民還則罷了,居然歹毒到竊其兒女、滅其滿門。實在是活剮了也不解恨。
還有那王福,貴為天子皇親,位居天子親軍校尉,非但不替陛下守土安邦,為一己之私,迷信江湖術(shù)士,以活人為俑,真是天良喪盡,心毒賽過蛇蝎。
“這兩個惡賊,他日落入我手,定將他們碎尸萬段!”陳牧憤恨道。
“陳大人息怒?!秉S鼠和公孫傲對視了一眼道,“此二人作惡絕非此些,這滔天的洪災(zāi),也是這兩個惡賊所為。”
“此話怎講?”陳牧忙問。
“我等雖落草為寇,但平日里卻是劫富不劫貧,殺貪不殺賢,自是積蓄不豐。大堤潰塌后,到處都是水患,雞犬之聲百里不聞,我等存身的山寨自然是坐吃山空?!秉S鼠赧然一笑道:“我家傳手藝便是那掘墳盜墓之術(shù),無奈我便和公孫寨主背過眾兄弟和兒女們下山,欲再竊儒王墳,淘換些糧草供山寨人馬嚼食。那王福倒也不是庸才,護陵軍將儒王墳守得密不透風。”
黃鼠呷一口酒繼續(xù)道,“我二人尋得一個機會潛入,發(fā)覺掘個盜洞進入墓道的可能極小。話說賊不空走,便摸進了護陵軍營房,心想順得什么便是什么,不料卻竊聽得王福與胡穎的對話?!?p> 原來那日深夜,公孫傲與黃鼠恰好潛入了王福的軍帳,正遇上王福與胡穎爭吵。那胡穎執(zhí)意要將掘堤泄洪的事情當作一件功績報給皇帝表舅,說如若不是在東門十五里處動了手腳,儒王墳此次危矣,怎不是天功一件。
那王福惱道,“此事休得再提,私破堤壩乃是死罪,何況釀成滔天洪災(zāi),死傷無數(shù)。陛下為賑災(zāi)已然絞盡腦汁,焉敢上表請功?”
胡穎哂笑道,“知曉此事之人均已見了閻王,還怕個鳥毛?此事密報陛下一個知曉便是,莫非陛下還會讓天下人盡知不成?”
二人對話驚壞了公孫傲與黃鼠兩位梁上君子,公孫傲怒發(fā)沖冠,立時要去結(jié)果了二人替無數(shù)的冤魂報仇。黃鼠極力勸阻,讓公孫傲不可魯莽行事。
二人正爭執(zhí)間,不料卻被巡邏的衛(wèi)兵撞見。公孫傲和黃鼠雖有一身本事,怎奈猛虎難敵群狼,加之陛下親軍平素訓練有素,勇不畏死。最后寡不敵眾被活擒了。
胡穎惱怒郭大用用迷魂湯蒙蔽了范眭那個老鬼的心智,使之取代了自己在元城縣尊的位子。害自己不但丟了官職還回不得常安,整日里只能藏匿于這護陵軍中。滿軍營的粗糙漢子,見不到一個小娘子,讓胡穎這個色中惡鬼見了母豬都有了沖動。
王福亦想早點打發(fā)了自己這個愛惹事的外甥,二人略作商議,便定了計謀。
遣了軍卒押解公孫傲和黃鼠交給王庸,如此燙手山芋使郭大用吃不得的扔不得。擇機擼了郭大用的官職,胡穎便可官復原職。
豈料這如意算盤雖然打得精妙,無奈執(zhí)行時遇上了王庸那個蠢貨,加之陳牧、郭大用等人亦非庸才,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救了這兩位壯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