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場下頓時一片靜寂，接著所有職工都紛紛交頭接耳，互相打聽起來。
“什么摩，什么爾，摩爾到底是誰？”
周建國并不著急，特意留出一兩分鐘時間讓“摩爾”兩個詞在會場之中發(fā)酵。
為何他敢以辭職為名跟全廠職工對賭，就因為他胸有成竹。
在圖書室周建國翻閱了所有的報刊，尤其是近3年以來的《人民日報》和《參考消息》，在上面沒有發(fā)現任何跟“摩爾定律”有關的報道，就算是半導體行業(yè)新聞都屈指可數不超過一巴掌數量。從側面證明了，在皖南山區(qū)的人群無法接觸到國際上最新的半導體知識。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有所報道，那么廠里大喇叭早就廣而告之，自己也不會沒有印象。
其次，在滬江開會當臺上領導提及“摩爾定律”時，周建國記得很清楚以下畫面。同行之人中，財務科科長陳少民兩眼走神在空想，一車間主任儲平因宿醉在打盹，只有自己和鄭云德在本子上認真做筆記，至于開車的司機小曹則沒有進入會場。
綜上所述，周建國斷定八零一一廠其他人無法知曉“摩爾定律”的存在，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出來砸自己的場子！
待火候差不多了，他繼續(xù)開口道。
“實際上，4天時間之前，我跟大家一樣，也不知道摩爾定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在我真正了解它的含義之后，就感到深深的震撼和驚喜，因為其很大概率指導了未來半導體行業(yè)發(fā)展的方向。
我希望大家拿出筆和紙將其記錄下來?！?p> 說到最后一句，周建國特意放慢并加重了語氣。
“摩爾定律是由美國一位叫摩爾的科學家提出，他認為晶體管和電阻器的數量每年會翻番，原因是工程師可以不斷縮小晶體管的體積。這就意味著，半導體的性能與容量將以指數級增長，并且這種增長趨勢將繼續(xù)延續(xù)下去。導致經過每3年時間，集成電路的性能就將增加一倍！”
眼看一頭霧水的職工們雖然用筆記下發(fā)言，但他們大多無法一時弄明白。對此，周建國還準備了另外的道具來通俗解讀。
“為了證明該理論的正確，我特意將我們廠曾經使用過的晶體管和集成電路按照年份排列展示。
這一顆晶體管是1968年廠里試生產時使用的型號，直徑大概在2.5厘米；而接下來這一顆晶體管大家都很熟悉，是我們現在生產線上常見的型號，直徑在1厘米，是1971年底開始供貨；最后在我手中的，是剛從滬江市訂貨會拿回來的樣品，今年最新款直徑只有0.6厘米。
從2.5，到1，再到0.6，基本每隔3年時間晶體管大小就縮小一半，跟摩爾定律非常符合。
另外，我還從倉庫找來了我們廠歷年來生產的集成電路成品，相信大家都能一眼看出來是八零一一廠的產品，它們在體積上的演化趨勢都是在不斷縮減，但性能卻越發(fā)增強。
若是還不理解，那么就以許多人家里都有的收音機為例，買得越早的人家收音機越大，而近兩年購買的新機子體積明顯變小，變化根源就在于電路板越來越小。
實際上，摩爾定律的表現就在我們身邊，但包括我在內的大家都缺少發(fā)現它的眼睛?！?p> 經過周建國的一番舉例說明，底下大多數人終于明白了所謂的摩爾定律到底是什么。
“哦，原來是這樣一回事！”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說穿了這個定律也很簡單嘛。”
“要是我注意觀察，指不定摩爾定律就改名叫做XX定律了。”
……
看著周建國在臺上侃侃而談，廠長鄭云德松了一口氣，剛才對方以敢于當眾辭職為籌碼，愣是讓他也嚇了一大跳。
年輕人做事就是愛沖動，要是真有其他職工回答出了問題，屆時不單周建國難堪就算是自己也就下不了臺。
幸好意外情況沒有發(fā)生，反倒被周建國這樣一折騰，受教之后效果還不錯，大家心里開始對他服氣起來。
以前在車間時只能說是小打小鬧，這次當著全廠職工的面一鳴驚人，周建國算是真正在廠里站穩(wěn)了腳跟。
鄭云德為自己沒看錯人而欣喜，人總是要逼一逼才能發(fā)揮出潛能，從表現看周建國比想象之中還要進步明顯。
“在此次展覽會上，還公布了國內一項最新的科研成果。
就是由永川24所成功研發(fā)出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120位MOS移位寄存器，表明我們國家的半導體水平再上一個新臺階。
我們八零一一廠生產線上的集成電路只有32個晶體管元器件，而120位MOS移位寄存器身上晶體管數量超過1000個，足足是我們的30倍。
若是我們不思進取，只滿足當前成績，結合摩爾定律推斷，那么不出2年時間，我們可能就被會時代淘汰?！?p>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建國的發(fā)言讓底下聽眾剛放松的心情又開始緊張起來。
“可能有不少人心里在想，周建國說的話都是故意嚇人，上級部門不會不管我們。
大家只要安安心心從事生產，承接上級轉交的任務，就能高枕無憂了。
這樣的想法，說實話我以前也有，也認為非常正確。
但是——”
邁過了第一道緊張的門檻，周建國從底下聽眾之中接收到正向反饋，他開始充滿自信將主要觀點展示。
“八零一一廠在全國40多家集成電路生產廠家之中，屬于中等偏下水平。我們現在只能制造50個以下晶體管的產品，而其他優(yōu)秀的廠家動輒可生產300個晶體管以上，跟我們的差距越拉越大。
萬一有那么一天，外面有那么多技術更加優(yōu)良的工廠可供挑選，上級部門為何要繼續(xù)選擇你呢？
如果大戰(zhàn)打不起來，和平成為世界主流，部隊減少訂貨的話，我們八零一一廠又將何去何從呢？”
就算封閉在皖南山區(qū)跟外界相對隔絕，卻依舊無法阻止周建國對未來的思考，這其實也是許多職工心中想問卻無法追問的事。
“未雨綢繆不是在下雨時才想起來要造傘，而應該在雨季來臨之前就將雨傘準備好，隨時以備不時之需。
免得抉擇的時刻來臨，我們拿不出真本事來證明自己，被上級部門放棄，從而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因此，為了八零一一廠的未來，為了不辜負我們奉獻的青春，我們必須要證明八零一一廠存在的價值，連帶證明我們這群職工存在的意義！
最直接的應對之策就是提升我們的工藝水平，跟現實主流技術相接軌，甚至還領先潮流，向中等規(guī)模集成電路，甚至是大型集成電路領域進軍。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談到最后，終于圖窮匕見，周建國強烈呼吁全廠開啟升級之路。
“啪啪啪——”
許久沒有聽過如此振奮人心的演講，還直指了大家心底最擔憂之處，全廠職工自發(fā)對此報以熱烈掌聲。
難道就周建國一個人對此有所思索，肯定不是！
廠里800多職工隊伍之中并不缺乏明眼人，但能抓住機會第一個公開呼吁的卻是周建國。
往往一件正確的事，第一個說的是天才，第二個開始就變成了庸才，若是依舊喋喋不休就是蠢材了。
周建國早已經將工廠當成自己的家，并為此做好了跟其同舟共濟的心理準備，因此他此番說話并不為自己求名利，而是真的想讓八零一一廠這艘船更加堅固能抵御風吹浪打。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赤子般的講話，讓周建國從廠長眼中的紅人，變成了全廠眼中的紅人，一字之差卻大相徑庭。
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之前提拔周建國的閑話就此自然消失。
最后，廠長鄭云德在接下來講話之中又送上一記助攻，補齊了周建國所述的短板。
“剛才周建國同志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在此次訂貨會已經出現了相關苗頭?！?p> 隨即鄭云德拿出一份蓋著公章的公函，這正是他當場跟部隊人士達成的軍令狀。
“這是我在訂貨會上跟部隊軍代表立下的軍令狀，他們在會場跟其他廠接觸發(fā)現了我們工廠的真實水平處于中下游，產生了一定程度上改換門庭的意向。
但基于過去多年良好的合作經歷，部隊愿意給我們一定時間來提升自我，打磨技術，從而能跟其他半導體工廠分庭抗禮。
若是將來不見起色，那八零一一廠將列入淘汰名單。
而為了證明我們工廠和職工并不輸人輸陣，我主動簽下了這份軍令狀，不成功就成仁！”
光靠內力來推動改革，阻力實在太大，因此鄭云德不得不想方設法借助外力推動。
實際上這份公文形式上只屬于半正規(guī)，雖然蓋了印章但卻沒有經過對方領導班子討論同意，真實效力有待商榷。
想不到還有這樣一份軍令狀，讓全廠職工再次震動。
于是八零一一廠升級生產線，提高技術工藝的號角就此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