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官道上行人與馬車絡繹不絕,越是靠近京城,越是熱鬧。
來往的馬車中,一輛極其樸素的馬車慢悠悠的行駛著。
駕駛馬車的是位三十多歲的漢子,面相粗狂,皮膚黝黑,一看就不好相與。
在漢子旁邊,還端坐著一位少年。
少年約摸十八九歲,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好奇的四處眺望。
“六哥兒,你快看,你快看,水泥路,水泥路!”
忽然,少年驚喜的大聲呼喊。
原來就在官道前方不遠處,一眼眺望,數(shù)不清的人頭在埋頭作業(yè),精巧的小推車絡繹不絕的穿梭著,熱鬧無比。
馬車中的六哥聞言,掀開簾子,伸出腦袋張望,瞪眼一瞧,果然是在修路。
“爺爺,真的有水泥路??!”
青年將頭縮回馬車,一臉驚喜的朝一位須發(fā)皆白,卻精神抖擻的老者說道。
老者聞言,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若此路修成,天下安寧!”
“天下這么大,要修好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現(xiàn)在局勢糜爛……”馬車內(nèi),還坐著一位中年漢子。
他還想說著什么,見老者臉色不善,識趣的閉嘴,只得以一聲輕嘆表達他的憂愁。
青年卻信心十足道:“五叔,我覺得爺爺說的對,往常流民都是如何,而今又是如何?關鍵不在于修路,而在于救民?!?p> 老者聞言,呵呵一笑,夸贊道:“浯兒說得在理?!庇智屏饲浦心隄h子,不悅道:“讀書讀書不行,連悟性都不如小輩,真是丟人現(xiàn)眼?!?p> 中年漢子被老者訓斥,不敢辯駁,只能恨恨的瞪著青年,青年卻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渾然不懼。
看得出中年漢子并非記恨青年,眼神中反倒流露出欣慰,可見馬車內(nèi)這一家人相處的頗為和睦。
馬車又行駛了數(shù)百米,撩開車簾,伸頭就能清楚的瞧見左側(cè)正在修路的工人們。
一路上,看著工人們開墾路基,用架設的高臺將小推車內(nèi)的水泥、石頭、沙子攪拌出混凝土,然后又用小車拉到前方修路的地段。
在用一根沉重的圓形石柱來回將水泥混凝土鋪均勻,所有的工藝流程一目了然。
不止是少年和青年,就連老者都目露驚奇。
又走了數(shù)里地的距離,此時已經(jīng)極為接近外城,一棟棟民宅有序的坐落于‘公路’兩側(cè)。
沒錯,不知不覺,他們家的馬車已經(jīng)悄悄行駛到公路上了。
“爺爺,似乎沒那么顛簸了!”青年歡喜道。
雖然大明的馬車已經(jīng)有減震技術,但老者畢竟年事已高,若是馬車速度過快,估計還沒到京城,老命就丟了。
但走在公路上就不同,如果馬匹小跑,幾乎感受不到明顯的顛簸,當然搖晃依舊無法避免。
老者微微一笑,卻沒有答話。
中年漢子卻笑道:“爹,依兒子看,陛下的賞賜說不得還真能作為傳家之寶用呢?!?p> 此言一出,老者的臉頓時垮下,怒道:“放肆,爹來京城為的是一千原始股嘛?在你們心中是不是覺得報效國家還不如那一千原始股來得實際!”
中年漢子羞愧道:“爹,兒子不是那個意思,兒子只是覺得這公路當真神奇,日后必然揚名全國?!?p> “廢話,這還用你說!”老者怒目圓睜,越想越懊惱,自己怎么就生了這么個憨憨。
此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被朱安想到的明末大臣孫承宗。
一個星期前,孫承宗接到圣旨,圣旨里面的內(nèi)容很奇怪,皇上決定起復他,但要干的工作卻和軍政完全不沾邊。
也不能說不沾邊吧,畢竟農(nóng)業(yè)也是國之大計。
孫承宗算得上文人中的異類了,屯過田,帶過兵,詩詞一途上也頗有心得,曾經(jīng)貴為士林領袖。
但皇上這次交代的事情,卻讓他琢磨不定。
因為圣旨里提到的農(nóng)業(yè)并非屯田,而是改良農(nóng)作物,從而推廣全國。
離京十余年,再次回到故地,孫承宗內(nèi)心不禁感慨,他以年過古稀,也不知還能看這繁華多久。
早已得到消息的太監(jiān)恭候在城門前。
來回的鄉(xiāng)親們見幾位宮中打扮的內(nèi)侍候在城門前,都道是哪位皇親國戚要進城。
直到看到內(nèi)侍們攔下一輛簡樸的馬車。
“孫師傅,皇爺說了,您舟車勞頓,先休息一晚,明日皇爺在召見您!”內(nèi)侍笑著解釋道。
孫承宗不敢拿大,在兒子和孫子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先向內(nèi)侍行了個禮,后問道:“敢問公公貴姓?”
“咱家姓王,名承恩,孫師傅喚我王公公即可?!蓖醭卸骱皖亹偵?。
作為皇帝親信,他可明白眼前這位在皇爺心中的分量,因此不敢有絲毫不敬。
孫承宗在京城當官的時候,王承恩還只是曹化淳的人,算不上紅人,孫承宗不認識他也正常。
但如今的大明官場,這‘王承恩’三字的聲威,即使沒見過人,也該聽說過名吧。
孫承宗也沒想到陛下會讓‘王公公’來迎接自己,大為感動,就要跪下叩謝隆恩,還好是王承恩即使制止了他。
這也是皇爺?shù)慕淮?,孫師傅可免一切禮儀。
孫承宗的兒子和孫子自然也聽說過如今內(nèi)侍中新晉的寵臣王承恩,聽到陛下讓此人來迎接自己父親(爺爺),來時的忐忑頓時煙消云散。
“還望公公告知陛下,老臣不累,望今日得陛下召見!”孫承宗慷鏘有力的回答道。
王承恩見這位古稀老者仍有這等英姿,不禁大贊,忙道:“孫師傅若是身體尚可,可隨咱家進攻面圣,皇爺?shù)饶傻鹊眉澳??!?p> 說罷,當先邁入城門旁的另一輛馬車,領著孫承宗趕往皇宮。
此時,京城內(nèi)的公路和街道的修繕同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從進度上看,反倒不如官道。
當然,這也可能是京城內(nèi)的道路本就平坦,無需太過急迫有關吧。
坐回馬車,孫承宗依然心緒難平。
他本以為此生在無望見到陛下,哪成想今日再回皇城。
“孫師傅,皇城到了,咱家給您準備了一頂轎子,皇爺說了,您可以坐轎進宮?!蓖醭卸髟谕饷嫘χ忉尩?。
坐轎子進宮是何等榮譽?
大明建國以來,從未有大臣敢在皇宮內(nèi)騎馬或坐轎子,他孫承宗哪敢開這個先河。
孫承宗忙下轎,搖頭道:“老臣多謝陛下賞賜,只是我大明從未有騎馬坐轎入宮者,孫不可開此先河?!?p> 說罷,吩咐子孫去親族家住下,自己昂首闊步邁入宮門。
王承恩微微一笑,忙指揮起小內(nèi)侍跟上,道:“莫讓孫師傅傷了?!?p> 孫承宗此舉也是想告訴朱安,他還沒有老到走不動道的地步,他還能為國效力。
當朱安看到身材消瘦的孫承宗昂首闊步的邁入乾清宮時,內(nèi)心極為震撼。
就是這位鐵骨錚錚的老者,在大明風雨飄搖之際力挽狂瀾,續(xù)大明命,又在諸多文人變節(jié)之時,舉家殉難。
“孫師傅,來了??!”朱安幾乎是以一種熱淚盈眶的語氣感動道。
孫承恩一擺衣袍,頓首再地,聲音哽咽道:“老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