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嗎？”
蘇小陌挽著李科的手輕輕拽了一下，臉上帶著一絲擔憂地問。
“還好。”李科深吸一口氣，笑著搖搖頭。
“起碼，情況沒有我想像的那么糟糕。我還以為，叔叔阿姨會步步緊逼然后把我掃地出門。”
雖然李科盡量表現(xiàn)得輕松一些，但他的心思又怎么會瞞得住蘇小陌呢。蘇小陌往前跨出一大步后轉身站在李科面前。
“還是我太任性了，只顧著自己的性子來，完全忘了考慮你的處境。我還是應該提前跟他們說一下的，哪怕先跟阿姨說一下也好，阿姨是最疼我的。”
“沒事沒事，”李科拉起蘇小陌的手繼續(xù)前行，“該面對的遲早都是要面對的。我看出來了，阿姨是一個善良的人，她也一直在照顧我?！?p> “是啊，阿姨對我最好了。要是提前跟她說一下，她肯定能給我很多建議，也會幫忙去勸勸我爸媽。其實啊，在生活上，我爸媽特別依賴阿姨。所以，如果阿姨去勸，我爸媽多少還是會聽一點的吧。”
李科笑笑，沒有接話。
如蘇小陌所說，蘇杭和溫茵確實很依賴阿姨，他們叫阿姨一聲“姐”，也是在心里視阿姨如姐一般對待。畢竟，阿姨是溫茵哥哥嫂嫂介紹來的，這么多年來一直對蘇家盡心盡力的付出，所以家里的大小事都是阿姨在安排。
可是生活歸生活，但真正到了自己女兒選男朋友這樣的事，要說阿姨的話能有多大分量，那還真不好說。遇上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親姐姐發(fā)話都不會有什么實質性的意義，更何況是阿姨呢！
這一點，李科比蘇小陌清醒。
“你怎么不說話？”
“哦，我在想你爸媽，還有阿姨。”
“怎么？第一印象嗎？”
“算是吧。”
“來來來，”蘇小陌一下興奮起來，“快說快說?！?p> “你爸爸很帥，你媽媽相當漂亮。準確來講，應該是你爸又帥又有氣質，嗯，‘儒商’應該就是說的他這樣的吧。你媽媽呢，優(yōu)雅，睿智，典型的女強人?！?p> “啊，你就看到個這?。∑渌哪?？”
“第一次見你爸媽，我哪敢多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緊張得人都要背過去了。好在阿姨一直在照顧我。”
蘇小陌緊了緊挽著李科的手，滿心都是歉意。
“對不起??！”
“沒事?。 崩羁粕钗豢跉?，“對了，今天看到阿姨那么照顧我，我想起了我媽?！?p> “啊？阿姨和你媽媽長得很像嗎？”
李科笑笑，沒有回答。
“劉姐，你還蠻照顧那小伙子的嘛。”
蘇杭三人不緊不慢地一邊散步一邊閑聊。溫茵和蘇杭聊了一會兒工作后漫不經心地說道。
“沒有沒有。這不是太太教的嗎，待客之道還是得有的嘛?！?p> “喲，劉姐，你現(xiàn)在學會懟我了是吧？不行，你明天給我做碗銀耳蓮子羹，被氣到上火了。”
“我也要一碗，劉姐！”蘇杭跟著附和。
“成成成，”劉姐笑著點頭，“你們兩個啊，別看在外面都是能干人，這一回來到這兒啊，怎么感覺都變成兩個半大小孩兒了呢！”
“是啊，”蘇杭滿臉的笑意，“劉姐在家是我們堅強的后盾，啥心都不用操，可不就變成無事一身輕的小孩兒了嗎？”
溫茵挽起阿姨的手，“這不和蘇小陌一樣，也給你慣壞了啊?！?p> “你們要喝銀耳蓮子羹呢，明天你們起床，保準讓你們喝上。”
阿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只是真要消火啊，還得先生太太自己調節(jié)情緒。那孩子啊，我也是聽小姐說，一個人來這個城市上學就業(yè)，平時難得回一趟家。聽說小伙子很努力很上進，又是節(jié)儉的人，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兩次家。都是當媽的人，看著這樣的年輕人獨自在外，免不得心生不忍?！?p> 溫茵看一眼蘇杭，正色說道。
“姐，我知道你是善良。也許，那小伙子如你所說，是一個好孩子。但是這關系到小陌的終身幸福。我們呢是在給小陌選男朋友選未來女婿，不是選員工。所以，姐你這善良歸善良，站隊還得有點基本原則啊?！?p> “我知道的，太太。把小姐帶到這么大，我只希望小姐快快樂樂地就好了。”
“對的嘛。姐，你看，小陌也可以算得上是你的女兒了。都是當媽的人，咱實事求是地說，你覺得小陌帶回來的小伙子你愿意自己這個女兒就這么定了嗎？”
阿姨大概沒有料到溫茵會有此一問。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世間事，大抵如此。放諸身外，總是能夠克制，總能做到理性。但同樣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心里的情緒往往比誰都大，以至于根本做不到勸說別人的那樣的大度，甚至根本做不到別人那樣的寬容。
終于，阿姨嘆了口氣，臉有歉意。
“太太啊，你這一問啊，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一直只關心小姐，希望她快樂，希望她少受委屈?？赡銊偛胚@么一問，我才知道，雖然你們沒把我當外人，我也一直把小姐當女兒一樣地疼?？烧嬲竭@樣的關鍵時刻啊，作為親生父母，又哪能像勸人說的那樣輕松啊！先生，太太，對不起，是我處理不當了。”
“姐，”蘇杭忙安慰阿姨，“溫茵和我都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對小陌那孩子好，盡心盡力為這個家受苦受累，不只我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其他人看到也都說是我們命好，有這么好一個姐來照顧我們一家呢?！?p> “是啊，姐。我們都是女人，我的心情你肯定能理解，你的心思我也明白。那個小伙子或許是優(yōu)秀的，但要做咱們的女婿，總歸是不太合意的不是？”
“唉，可惜了。我就是希望小姐能一直快樂就好?！?p> “是啊，”蘇杭語氣突然變得有點沉重，“做父母的，都希望兒女永遠快快樂樂地生活?？捎械臅r候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傷害他們。一時的小快樂還是一生的長久幸福，我們總是要幫他們去把一下關的。這孩子明明還是小人模樣兒，你說怎么就到了要展翅高飛離巢而居了呢！”
蘇杭的一席話，讓幾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這個城市還沒有初秋的涼意。微風輕起，柔和得如嬰兒般的小手，輕撫在人臉上，讓人不知不覺地生出些眷念——多希望輕風不走，多希望此情此景長留！
可風，起時無意，去時無聲，只有一晌貪戀的人還怔立原地不愿醒來?？娠L，終歸是留不住的。留不住的，又何止那倏忽不見的風呢，還有那指縫溜走的歲月。
為人父母，剛看到孩子來到自己面前，滿心滿眼的都是希望，愛的希望。
剛剛降生，看著那么個小不點的小家伙，真正每一次擁抱每一次觸碰，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生怕磕著撞著了。精心守護著，只希望快快長大！長大到可以說話，長大到可以叫自己一聲“爸媽”，長大到可以小手牽大手在陽光下撒歡在清風里追逐在細雨里嬉鬧……
可這孩子一長起來就收不住了！突然有一天，父母還沒有準備好，這小小的小不點竟真的長大了，大到高出父母半個頭，大到說話做事已是成人模樣，大到不愿再牽父母的手，大到出現(xiàn)在父母的視線里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時間越來越短！
這孩子在長大，這父母卻在變小。
“對了，姐，”溫茵第一個打破沉默，“在你看來，那小伙子最不合咱們意的，是哪一項？”
“你們?。 卑⒁桃荒槦o奈地看蘇杭溫茵一眼，“明明都知道，非得讓我來開口當壞人。那我就說了吧。小伙子呢，其他都好，就是這身高實在是不如人意。”
溫茵看一眼蘇杭，然后看一眼阿姨。
“果然，天下父母心啊。這天下父母啊，各有各的刁鉆，但都有同樣的愛。很多時候，連標準幾乎都是一樣的?！?p> “我呢，自然知道先生太太的心思。可小姐的脾氣，你們肯定也和我一樣清楚的。我看，少不得一頓鬧啊?！?p> 蘇杭再次接話。
“鬧吧！她終究是要長大的！”
是的，蘇小陌終究是要長大的。蘇小陌的成長，就從帶李科回家這一刻開始。
送完李科，蘇杭幾人早已回家。
“我回來了！”
蘇小陌打開家門，換好鞋深吸一口氣后輕快地發(fā)話?？蛷d里，溫茵和阿姨在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父親一向不喜歡看電視蘇小陌是知道的，但這會兒看到父親不在客廳還是一愣。
畢竟，回來的路上她預料的場景是等著審她的父母正襟危坐，旁邊隨時準備打圓場的阿姨滿臉擔憂。
“我爸呢？”
蘇小陌挨著阿姨坐下，阿姨遞給她一枚剝好了的桔子。
“在書房看書。”溫茵笑著從蘇小陌手上搶過桔子，“給我一半兒！”
蘇小陌一臉的茫然，傻傻地任由母親從手里把桔子拿去分走一半又塞回手里，然后木然地分了一瓣桔子往嘴里喂去。突然，蘇小陌收回送到嘴邊的桔子連著手里的一起塞給母親，一臉正色地問母親。
“說吧，你們有什么陰謀？”
看母親并不理她，她側身向阿姨求助。阿姨看看她，微笑著又遞給她一枚剝好的桔子。
“吃點水果。”
“哎呀，阿姨！”
大人們的表現(xiàn)實在是讓蘇小陌心里發(fā)怵，她哪里還有心思吃桔子。蘇小陌氣鼓鼓地把桔子放在茶幾上的果盤里。
“我不吃桔子！這都什么情況啊？你們到底在搞什么陰謀！”
“小姐你這哪里話，我們怎么會有什么陰謀。大家疼你都來不及，怎么會搞什么陰謀。你這說得像白雪公主遭遇歹人了一樣！”
“好，你們不說是吧？”蘇小陌猛地站起來，“我去把我爸找來，我來說！”
蘇小陌說完便嚷著往書房跑去。
“爸，爸——”
蘇小陌連拉帶拽地把蘇杭拉到客廳坐溫茵身邊，然后回到阿姨身邊正正身子一本正經地跟大人們談判。
“好了，咱們說說吧。我先來。今天，我把李科帶回來這事，我覺得你們表現(xiàn)得很不好。連起碼的待客之道都沒有，還好阿姨知道禮節(jié)?！?p> 三個大人相視一笑。蘇杭開口了。
“登門作客，先打過招呼了嗎？先不說尊重，連登門的禮節(jié)都沒有，我們怎么以禮相待？”
“那，不是他不打招呼的，是我要直接帶他回家的！”
“所以，是你不懂禮節(jié)，然后也讓他失了禮節(jié)，現(xiàn)在反過來指責我們失了待客之道？”
“我，我，”蘇小陌一時語塞，索性耍起賴來，“我是小孩子，我不懂禮節(jié)是可以原諒的嘛！”
“既然自己都說了自己是小孩子，”溫茵從電視節(jié)目里收回目光望向蘇小陌，“那么，小孩子的事情我們又怎么會放在心上呢？”
“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這么大了！”
“一會兒小孩子，一會不是小孩子。我說女兒啊，你到底怎么定位自己的??？”
“哎呀，不管了！”蘇小陌因為自己給自己繞進去了而抓狂，“咱們好好說話，好好談事情?！?p> 蘇杭看看溫茵，然后一臉揶揄。
“好啊。你說一下怎么個談法。是以我們永遠長不大的女兒的身份還是自認為已經能夠獨立地明辨是非的蘇小陌的身份來談？”
蘇小陌略一沉吟，決定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tài)來面對面前的老狐貍。她可不想再被繞進去了。
“好，現(xiàn)在，我，蘇小陌，以一個獨立自主的成年人來和你們談！”
蘇杭和溫茵相視一笑，把身子坐正了些。正在挑蓮心的阿姨也停下手上的工作微笑著看著蘇小陌。蘇小陌掃視了一下三人，眨了兩下眼睛，竟不知道怎么開口。
見蘇小陌吱吱唔唔半天就是吐不出一個有實際意義的字，溫茵開口發(fā)話。
“事情？”
“就是，就是我和李科談戀愛??！”
有了母親的提問，蘇小陌似乎終于找到了問題的重點。
“你想跟我們就這件事談什么？”
“你們的態(tài)度啊，談什么？真是！”蘇小陌發(fā)現(xiàn)自己一下子沒了大人模樣，馬上把矮下去的身子坐正，“態(tài)度，對，你們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
溫茵若有所思地笑笑。
“態(tài)度，我們的態(tài)度。你想要我們什么樣的態(tài)度？”
“我想要你們，”蘇小陌猛地搖搖頭，似乎察覺到什么，“不是，什么叫我想要你們什么樣的態(tài)度啊，現(xiàn)在是要你們的真實態(tài)度?！?p> “我想反對你們交往?！碧K杭說。
“但，”溫茵不待蘇小陌開口反駁馬上接了下去，“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交朋友是你個人的私事，我們無權干涉。畢竟你還年輕，后面還有很長的路要長，也還有很多選擇的機會。所以，雖然我們不贊成你與今天那位小伙子交往，但我們也不會阻止。我們不看好他，不是因為他不優(yōu)秀，而是因為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將面對不一樣的人生，你們終將以不同的人生態(tài)度去生活去思考，現(xiàn)在于你于他，都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對了，以后，請記住，在沒有征得我們的同意——阿姨，你爸和我，沒有我們的同意，不可以隨便把你交往的男生帶回家，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也是對他人不友善，更是對我們不尊重。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你得學會如何做一個成年人?！?p> 溫茵停頓住看著蘇小陌，然后收起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而緩慢地說出最后一句話。
“這，就是我們的態(tài)度?！?p> 顯然，母親的這段話讓蘇小陌有些招架不住。雖然蘇小陌想學大人的模樣，可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大人的世界不是想學就能學的。
蘇小陌心里一陣慌亂。
從今天開始，自己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得學會如何做一個成年人？這什么意思啊？他們是要趕我出家門嗎？應該不是。那是什么意思呢？他們到底什么態(tài)度呢？我只是問和李科交往的事，怎么說了這么多啊？對，態(tài)度！嗯，不贊成！好像還說了不干涉，可是還有不看好！不管，不贊成是肯定的。
“所以，你們是不贊成我和李科交往對吧？”
溫茵嘆口氣點點頭，蘇杭接口強調。
“不贊成，也可以說是反對?！?p> “為什么?。俊?p> “你若執(zhí)意和他交往，我們無權干涉，”蘇杭重復強調，“但我們的態(tài)度就是反對。我們不想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和他交往，同樣我們也不需要過多的解釋為什么反對。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要休息了。劉姐，你也早點休息?！?p> “姐，我們明天早上的銀耳蓮子羹可是預約好了的??！”溫茵起身前還不忘跟阿姨討要東西。
“準有準有！”阿姨把挑好的蓮子端在手里。
一看大人全都要撤的樣子，蘇小陌一下急了。
“不行，你們必須答應我和李科交往！”
蘇杭看一眼溫茵，拉起溫茵的手往房間走去。
“你們要是不同意，我就絕食！”蘇小陌說完搶先沖回了房間。
阿姨一愣，蘇杭深深地皺了一下眉。溫茵看了看阿姨，笑著搖搖頭，然后輕輕拍拍蘇杭那只握緊自己的手。
休息吧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