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官東時常來看蘇菲,陪她在蘆葦河畔散步聊天。有時餓了,她會給他做一碗花生蔥油拌面。一來二去,兩人感情漸深,心意互通,只剩那層窗戶紙沒捅破而已。
官東信守承諾,從上海出差回來,便上父母住所,仔細查找外公的物品,但依舊沒有尋獲那張老相片。兩人都不無遺憾。
過了小暑,天氣漸漸悶熱起來。
這日官東上門,恰巧蘇菲外婆也在。
大家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聊天。蘇菲不時往廚房跑進跑出,一會拿抹布擦桌子,一會去張羅點心,一會又去拿餐具。
官東想幫把手,蘇菲卻著他不用,柔聲囑咐:“你去陪外婆說話就好?!?p> 他順從點頭。
兩人相處的神態(tài),外婆看在眼里,老人臉上不由得溢滿笑意。
蘇菲泡了壺熱茶出來。
“是上次小東送的那批茶?”
蘇菲點頭說:“外婆你不是只愛喝六堡茶嘛?!?p> “確實,喝了一輩子茶,還是覺得我們廣西自己產(chǎn)的六堡茶好喝?!?p> “那不知我家茶園的茶葉,姑婆可還喝得順口?”
老人家樂呵呵:“順口,順口。味道比外面一般茶莊賣的都要好喝哩?!?p> “姑婆若是愛喝,回頭再給您多送些過來。”
“可惜你這茶園不是拿來做生意,不然準能接很多單子?!?p> 蘇菲覺得詫異,看向官東:“你弄了個茶園卻不賣茶葉?一個人喝得完那么多茶葉嗎?”
外婆忍俊不禁:“傻孩子,這個你就不必替小東發(fā)愁啦。我聽說每年小東都會將自家產(chǎn)的茶葉送往老人院派發(fā),這也是他的一片善心。”
他謙虛道:“就是個小茶園,產(chǎn)不了多少茶。改天,”他朝蘇菲笑了笑,“改天帶你去茶園看看你就知道了。”
蘇菲外婆看官東,怎么看怎么滿意。她故意嘆口氣:“小東呀。”
他聞言放下茶杯。
“上次壽宴你能來我著實高興。你曉得,我原是不愛排場的人,平日也不講究過生日,這次之所以大排筵席,邀請那么多客人,一來是兒孫們孝順,有心要為我慶賀,這二來嘛,我也是想著,趁此機會給我們家菲菲物色個合適對象?!?p> “外婆,怎么說起這個來了。”蘇菲正在剝橘子,冷不丁聽見外婆這樣說,帶了點撒嬌的語氣想讓老人換個話題。
然而外婆并沒有理會她,繼續(xù)又說:“活到這個歲數(shù),我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這外孫女的終身大事。我讓她去相親,總不情愿,你跟她既是好朋友,我想你要是能幫忙勸的話,她或許肯聽也不一定。”
這次蘇菲沒有制止外婆說話,她想知道他會怎樣回應(yīng)。
“又或者,你人面廣,身邊可有合適的人選可以介紹?”
官東靜靜地垂目聆聽,等老人把話說完,他抬起頭來,與蘇菲對視一眼,然后向老人徐徐開口道:“姑婆,有件事我想征得您的同意?!?p> “哦?”
“我喜歡您的外孫女,希望您能答應(yīng)我跟小菲交往?!?p> 外婆聽罷又緩緩“哦”了一聲,然而這一聲的“哦”透露著歡喜。
蘇菲向他甜甜一笑,眼神中滿是柔情蜜意。她的心里開始小鹿亂撞,他終于親口說出了他喜歡她!
外婆還沒有回答,那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蘇菲把剝好的一個橘子遞到外婆手里,觀察著老人的反應(yīng)。
外婆接過橘子,笑覷著外孫女,問:“你說,甜嗎?”
蘇菲以為問的是橘子,不假思索便回:“嗯,甜的?!?p> “既然你說甜,那我便答應(yīng)了!”外婆高興地直點頭。
官東“噗”地笑了出來。
蘇菲才知道自己被小小捉弄了一下,投訴道:“外婆,你怎么這樣淘氣!”然而嘴角也不禁跟著上揚,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外婆歡喜地看著他們兩個,情投意合,可謂佳偶天成。眼前一對有情人,讓她忽生感觸,想到自己與官東外公當年錯失的緣分,輕輕嘆了口氣。
官東察覺了,問:“姑婆為何忽然嘆氣?”
“沒事,一時感懷罷了。”老人看著他,問,“小東,你跟菲菲可是認真的?”
“我對小菲是認真的。”
蘇菲向他投去深情一望。
“好,好?!崩先藵M意地點點頭,接著說:“你人好,我曉得。菲菲與你能成,我當真說不出的喜歡。今后只希望你們倆能好好的,一直堅定地走下去。”
“我們會的。”說著他向蘇菲回遞了一個無比堅定的眼神。
就這樣,兩人正式宣告在一起。
距離子公司在上海上市的日子漸近,官東愈加頻繁地出差。
這日難得他休息,蘇菲過來山莊陪他。他便在自家庭院的柿子樹濃蔭底下鋪一張竹席,兩人席地野餐。
午后陽光慵懶,她躺下來,將頭枕在他腿上。
“聽說文人都愛給自己的書房和庭院取名字,你這庭院有名字嗎?”
他好笑道:“我不是文人,所以沒有。”
“那取一個唄。”
“你說,這愛取名字,算不算你一個小小的癖好?好吧,讓我想想——既然你愛柿子,那要不叫柿子園?”
“不好不好,聽著像農(nóng)場,而且到處都有柿子園。”
“那你有什么建議?”
“唔,”她歪了歪腦袋,“讓我想想?!?p> 她的一頭長發(fā)披撒在他大腿上,他情不自禁低頭撫弄她的發(fā)絲,心思也跟著手指游走。
她的頭發(fā)濃密柔順,油亮有光澤,與他亡妻天然卷曲的發(fā)質(zhì)很不一樣。想到這,手下的動作僵了僵,心里打了個突,無端端的,怎么能拿蘇菲跟亡妻做比較?他暗暗責怪自己不應(yīng)當。
說起亡妻,他跟她的感情說不上多濃烈,只是她是他的初戀,也是他中文系的學妹,大學時她幾乎天天給他送早餐,他覺得她是個好女孩,沒有拒絕的理由,后來兩人便在一起。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談了幾年戀愛不結(jié)婚,這不是耍流氓嗎,所以畢業(yè)后工作穩(wěn)定下來就娶了她。
他感激亡妻,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官平安。平安十二歲了,等過完暑假,就要升讀中學二年級。平日里她都是住校,周末回家和爺爺奶奶同住。雖然兩父女不算很常見,但感情一直很好。
由于從小喪母,女兒心智一向比同齡孩子成熟,但相對地內(nèi)心也比較敏感。雖然從未見過媽媽,但她知道媽媽是因生她難產(chǎn)而死,所以在她心中,媽媽有著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從小到大,爸爸身邊沒有出現(xiàn)過什么女人,她所認知的家,一直就只有爸爸、爺爺奶奶跟她,她覺得維持這樣的現(xiàn)狀很好。小時候班里演灰姑娘的話劇,所有女同學都渴望演灰姑娘,只有她不想演,因為她討厭灰姑娘有一個惡毒的繼母。對于出現(xiàn)在她爸爸身邊的女人,她一向警惕,小小人兒,似乎已經(jīng)開始在防范著什么。
女兒的想法,官東自然都明白。這也是他之前跟蘇菲開始戀情時會有些猶疑的地方。
可是,蘇菲,他愛這個女人,愛她的美,愛她的純粹,愛她的驕傲,也愛她的脆弱敏感,愛她的孝順重情,也愛她對這世界的疏離淡漠。他想帶她去見家人,父母自然是沒問題的,唯一擔心是女兒接受不了。近來念及這問題,他就犯愁。
“有了!”蘇菲歡呼一聲,把他的思緒回來現(xiàn)實。
“叫‘碧落園’怎么樣?”
“碧落園?”
“你看,躺在你家院子里看天空多美!碧落是天空,取這名字不正好?”
“可這很容易讓人想到白居易寫唐玄宗和楊玉環(huán)的《長恨歌》,里面有一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悴挥X得太哀怨了些?而且,這名字聽著怎么有點像‘碧桂園’的姐妹?”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輕輕捶了捶他的臂膀:“我說官先生,你真是太會煞風景了!”
她現(xiàn)在還叫他‘官先生’,只是那種親昵語氣與旁人稱呼自是不同的。
“那你說,叫什么?”
他沉吟半晌,說:“要不取名‘九霄園’,怎么樣?九霄跟碧落也是一回事?!?p> 蘇菲聽了高興坐起來,滿意地拍拍他肚子,說:“還是你這兒有墨水?!笨杉毤氉聊チ艘粫钟X出不妥來?!安粚Γ@名字也不好。”
“唔?”
“‘九’,‘酒’,”她做了個進酒的動作,“覺不覺得聽來像是個酒鬼銷魂之地。”
他笑著直搖頭:“虧你想得到。”
她兩手往后撐地,仰望頭上柿子樹新長出的青果子,盯了一會,忽然來了主意?!斑@樣,干脆簡單點,叫‘柿園’好了,再冠上你的姓氏,就取名‘官家柿園’。”
他一聽,更是樂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
她不解,瞇著眼睛歪看他:“官先生,請問你笑的點是?”
他好不容易憋住笑:“小菲,你是故意搗亂的吧?我們這也不過就一棵柿子樹,有句話叫獨木不成林,取名‘柿園’本已底氣不足,你還要管它叫‘官家柿園’?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官府家的園林哩?!?p> “我問你,你打算收門票讓人進來這參觀嗎?”
他搖頭。
“既然不,干嘛管別人怎么看?而且,誰說獨木不能成林?哪個規(guī)定柿園一定要有許多許多棵柿子樹?在我看來,柿園只要有一棵柿子樹就足矣。你覺得呢?”
他竟無法反駁,她的話乍聽有些強詞奪理,細思卻不無道理。
她隨手在草地上摘來一株蒲公英,輕輕一吹,種子隨風飄散。
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身旁的佳人,當那一針針白絨球迎空飛舞時,他從她臉上看見了當年她還是孩子時那般純真的笑容。這樣的畫面無比的打動人,他的心中頓時填滿了柔情。
他溫柔地拉過她的手,笑說:“只要你高興,叫什么名字都依你?!?p> 兩人又在庭院里喝了一會茶。
她想起他說過要帶她去看他的茶園,這日心血來潮,她當即提議午后等暑熱散了,便一起去茶園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