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井
準備好了一切,團藏把所有的希望都賭在這次攀登上。
白天,夜晚。
團藏的手指被磨破,腳上的鞋子也變得破破爛爛。他索性脫了鞋塞進挖出的空隙里,作為墊腳。
拔出曾插入廢井下部的面具碎片,團藏狠狠把它們嵌入自己頭上井壁的縫隙。
攀登,上行。
一個不斷前進的身影,走過了白天,經歷了夜晚。
向上攀登的過程中,已經消失的話語又開始出現。
無盡的低語,吟蕩在團藏耳旁。
他干脆閉上了眼,只用雙手去摸尋。
一步,一步。
左手,右腳。
肩膀酸困了,
小腿痙攣了。
團藏靜靜地貼合在井壁之上,等到身體恢復些許,又開始干。
終于,再一次向上探的手臂,前半段摸了個空。
是井口了!
團藏有些興奮,而這興奮帶來的抖動,卻讓他在最后的墊腳處站立不穩(wěn)。
就在團藏失足滑下的這千鈞一發(fā)之時,他果斷伸出手臂、抬高大腿。
石壁與肉體的劇烈摩擦減緩乃至停止了團藏的下落,只是此時,一大片深紅色血痕,已然在陽光照耀的井口處熠熠生輝。
團藏沒有睜眼,他貼在井壁上,硬生生用自己的肉體與它摩擦、抵行。
指甲脫落,身上的衣服被壓進血肉模糊的身體。
甚至連鼻子也蹭破了。
可團藏沒有再在乎身體上的苦痛,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要翻出去!
終于,鮮血淋漓的胳臂重又攀上了井口,用手攥緊井口的外沿,團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一條大腿挪了上來。
他不敢運用過多的腰力,生怕這樣會把年歲久遠的石井掰爛,然后再度回到那幽深的井底。
扒上井口,翻倒在外側的草地。
當隔著眼瞼,也能感受到陽光的映照時,團藏知道,自己終于,爬出來了。
……
靜靜地在草地上躺了一會兒,清晨的露水,沾濕了團藏已然破爛的衣襟。
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有心思考慮接下來的問題。
『怎么辦,接下來要去哪里?』
用胳膊擋住太陽光的直射,團藏緩之又緩地睜開眼睛。
樹木、草叢、枯井,以及不遠處,一間看起來略顯破舊,但似乎還未被廢棄的房舍。
能在枯井的旁邊找到一間似有人住的房舍,這無疑是件幸運的事情。
團藏張開嘴巴,可嗓子里齁得厲害,根本發(fā)不出絲毫的聲響。
他吱吱呀呀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呼叫的打算,轉而運動著身軀,向著約有幾十步遠的房舍匍匐前進。
出了那幽暗的井底,身上的感覺似乎又恢復了。
被粗糙井壁劃破的肌膚,無時無刻不在向團藏訴說著自己的苦痛。
方才還不覺得,此刻,這身體的苦痛卻顯得那么難以忍受。
團藏努力揪著眼前的野草,可最終,在離房舍二十步遠的地方,他發(fā)現自己再也挪動不了半步。
團藏努力把下巴墊住草地,雙目直直地看向房舍。
他用盡全力張嘴,可喉嚨里,依舊發(fā)不出聲音。
終于,難以控制的淚水從團藏眼里涌出,他只覺得自己好似身處瓢潑大雨之中,根本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恍惚間,一個上半身穿著白色交領里衣、外披綠色鶴松紋羽織,下半身則身著緋袴(也就是“紅裙”)的女生,從眼前的房舍內走出。
她赤著雙腳,迎著陽光,面朝團藏的方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真是,這樣憊懶的動作,可不是淑女該有的行為?!?p> 看到這等景象,團藏卻有了一番苦中作樂的開朗。
『這個世界對我還是有優(yōu)待的。至少在最后,讓我看到了,這美好的……』
團藏閉上了眼睛,感恩世界的慷慨,讓他在生命的最后,看到代表美好事物的幻象。
不過就在這時,團藏的身上,傳來了一股柔軟的觸感。
團藏把因為缺水而腫大的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看到的,卻是一個赤腳的少女正蹲在自己身前。
她好像很焦急,又好像在說著什么,不過此刻的團藏,一點兒也聽不到。
突然間,團藏生出了一股惡趣味。
他以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強行用肘間支起自己。在好一番左搖右晃之后,他終于從趴在地上的姿態(tài),改成了仰面朝天。
『那么,讓我看看吧,“世界”你給我的,最后的優(yōu)待……』
不過出乎團藏預料,他并沒有能掀開命運女神的裙擺,反倒是先前還伸出雙手想扶他卻又不知該怎么是好的少女,見到團藏支棱著翻身,又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前胸,捂著嘴發(fā)出了“呀”的一聲驚呼。
直到這時,團藏才發(fā)現,原來少女的聲音,自己著實聽的真切。
“你的聲音,很好聽。”
發(fā)出了如同嬰兒牙牙學語一般的嘟噥,團藏放棄了所有掙扎的欲望,昏死了過去。
似乎是因為看到團藏失去了意識,少女糾結了好一陣,然后從懷里掏出了一枚由金黃色線穗串起來的珠子。
少女把尚帶著身體余溫的珠子放在團藏胸前,這如拇指般大小的珠子,此刻竟一掃其平平無奇的外觀,散發(fā)出震人心神的紫光!
看到紫光的溢出,少女趕忙合上雙掌,蓋上珠子。
因為動作太急,少女的掌邊魚際觸到了團藏血肉模糊的胸膛。
先前已失去意識的男人,得到了紫光的滋養(yǎng),竟因為少女的此下觸碰而悶哼了一聲。
聽到團藏的呻吟,少女如同受驚的小兔,收回了自己覆在團藏胸膛的雙手。
可看著依舊散發(fā)著紫光的珠子,少女又連忙把手合了上去。
只是這下,她再沒有用掌面貼合到團藏的任何部位。
而因為少女的小心,紫色的光暈沒有向天空散發(fā),卻反倒,從少女掌根和團藏皮膚的間隙中,溢了出來。
些許紫色的光暈,引來了林中生物們的窺探。
一時間,萬籟俱寂,就好像樹木和雜草,也有了自己的靈神。
約摸兩三分鐘,見團藏身上的出血已經止住,胸腹的起伏也與常人無異,少女便把珠子從團藏身上收起。
她本來想如往常一樣,把珠子重新掛上脖子、塞進里衣。
可珠子入手之后的血泥,讓她遲疑了片刻。
最終她掏出一帕方巾,小心地把珠子包好,然后便一如往常地,把它塞進了懷里,貼身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