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9章 登聞鼓響（下）
看著劉弘精湛到令人敬佩的演技，陳平差點(diǎn)沒有一拳呼上去！
不是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嗎？
不是說老劉家承周禮，以禮儀仁孝治國嗎？
國家大事，怎么能在平民頷首注視下，就這么大咧咧說出來？
劉弘?yún)s是沒想太多，白了陳平一眼，便回過身，面色嚴(yán)肅的對宮墻下道：“何故擊鳴登聞鼓？”
“爾可知，無故擊登聞鼓者，該當(dāng)何罪？”
嘴上這么說著，劉弘心里卻滿是迫不及待！
宮墻下的百姓自然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恭聞圣訓(xùn)；劉弘身后急忙趕來的太仆①及各司官員，看向劉弘背影的眼神則都晦澀不明起來。
明眼人誰聽不出劉弘話里的意思？
——有啥冤屈就趕緊說吧！朕給你做主了！
“丞相要遭罪了啊···”
竊竊私語聲被回過頭的陳平一記眼神殺打斷，大家的目光不由回到劉弘身上，默然而立。
田蘭抹了把淚，再向?qū)m墻上一拱手：“啟稟陛下，草民乃長陵田氏子，乃太祖高皇帝四年，舉家遷至長陵?！?p> “亡父生前，以仁善寬和聞達(dá)于鄉(xiāng)鄰，家中親長，亦頗得鄉(xiāng)黨稱贊?！?p> “家中略有薄田三二頃，售所種之糧粟，以為家中生計(jì)用度···”
看著田蘭沉痛的表情，劉弘心中不由黯然失笑。
高祖四年，呵呵呵呵···
什么‘遷入’，根本就是被割韭菜押到關(guān)中的地方豪強(qiáng)！
還二三頃地，種地賣糧，說到底不就是糧商？
“果然，筆削春秋不是文人的專利?！?p> 淡笑著搖搖頭，劉弘將心緒拉回，繼續(xù)聽著田蘭訴苦水。
“怎料那安陵杜氏，欲屯糧居奇以牟利，視民疾苦于不顧，威逼亡父哄抬糧價(jià)！”
“亡父仁善，不忍生民艱苦，遂拒之；那杜氏便設(shè)伏于亡父歸家之途，盡殺家父之奴仆護(hù)衛(wèi)！”
說著，田蘭臉上愈發(fā)苦澀起來：“亡父亦陷于危難，遭那杜氏勒頸而亡，擲于田渠···”
又虛指了指身后的兩具靈柩：“祖母亦哀于子亡，物故于昨夕···”
“草民狀告杜氏害命，廷尉亦懼杜氏之威勢，言亡父乃醉酒落渠，溺水而亡···”
“陛下！”田蘭哭嚎著向前跪行兩步，語氣中滿是不忿：“值此寒冬，田渠之水，未及草民之膝?。 ?p> “陛下?。?！”
隨著一聲凄呵，田蘭猛地叩首在地；圍觀百姓則都滿臉匪夷所思的望向?qū)m墻之上。
而在劉弘身邊，膽子小一些的官員，已經(jīng)是微微顫抖起來。
看著這一切，劉弘嘴角翹起一個(gè)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弧度。
雖然還搞不清這個(gè)安陵杜氏是什么來頭，但光從田蘭的話語中，劉弘就不難推斷出，安陵杜氏在關(guān)中糧商之中，必然有不小的話語權(quán)。
——哄抬物價(jià)，尤其是哄抬關(guān)中，這小半個(gè)大漢版圖的糧價(jià)，如此‘宏圖偉業(yè)’，尋常小商賈別說去做了，估計(jì)想都不敢想一下！
再琢磨琢磨田氏的身份——糧商，還是被強(qiáng)制遷移到關(guān)中近二十年的糧商，劉弘就大概明白內(nèi)情了。
安陵杜氏想控制糧價(jià)，沒能得到同為糧商的田氏支持，便痛下殺手，直接殺害了田氏家主。
從這也能看出，田氏，未必就如田蘭所說那般急公好義，善待鄉(xiāng)鄰。
——能對杜氏的壟斷計(jì)劃造成威脅，田氏在關(guān)中商界的地位，必然也低不到哪里去！
而這年頭，干干凈凈賺得億萬家產(chǎn)的人，除了身為皇帝的劉弘之外，還有第二個(gè)人嗎？
再者，劉弘隱隱覺得田蘭這個(gè)名字，在史冊上出現(xiàn)過！
能以商人身份流民青史的人，幾乎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不過，這與劉弘何干？
劉弘穿越過來，可不是維護(hù)正義的！
田氏究竟是好是壞，根本就不在劉弘考慮范圍內(nèi)。
他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自己能從田蘭他爹被殺害這件事中，撈到些什么好處。
再想想先前陳平以糧價(jià)發(fā)難的事，劉弘自然而然的將安陵杜氏，跟陳平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安陵杜氏，大概率是陳平的黑手套！
想到這里，劉弘便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身旁的陳平，再回過頭時(shí)，劉弘臉上便已是滿臉悲痛。
“朕之皇城，竟禍亂至斯了嗎···”
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一滴眼淚從劉弘眼角滑落，稚嫩的面龐看上去極盡委屈。
然后在宮墻外上千百姓目睹下，劉弘轉(zhuǎn)過身，泣不成聲的對陳平一拱手：“敢請丞相教朕，太祖高皇帝之江山，已糜爛至斯邪？”
“莫非朕德薄，太一弗眷，降罪于朕之子民？”
見劉弘如此模樣，宮墻外圍觀的百姓再度哭嚎起來，剛從凍土上直起的膝蓋再一次狠狠砸了下去。
“陛下萬不可如此，此非陛下之過也！”
“陛下隆恩，民等無以為報(bào)，萬望陛下莫哀于斯···”
山呼海嘯般的哭嚎聲再度傳來，陳平顧不上擦去額頭的冷汗，緩緩跪倒在地上：“臣，死罪···”
看著叩首不起的陳平，宮墻上站著的官員們也都跪了下來：“此臣等之罪，陛下勿哀···”
劉弘?yún)s是抬起頭，悲天憫人般揚(yáng)天長嘆，旋即面向?qū)m墻外，緩緩拱手，痛哭流涕道：“此朕之罪也！”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尚書云：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p> “朕即不敏，亦不敢或忘···”
悲痛至極的向?qū)m墻外深深一拜，劉弘夸張的吸溜一下鼻涕，便直起身，大聲道：“今日午后，開少府之倉，凡關(guān)中百姓民，皆可憑戶牘②自往；凡少府之粟，皆可購之，石八十錢！”
言罷，在百姓的歡哭叩拜中，劉弘微微低下頭，看向?qū)m墻底下的田蘭。
“夕者，太祖高皇帝入關(guān)中，與鄉(xiāng)中賢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朕亦不敢違高皇帝祖制！”
說著，劉弘側(cè)過身，音量卻絲毫未減：“田氏之命案，任廷尉、內(nèi)史、衛(wèi)尉雜治之！”
“內(nèi)史盡出被盜賊都尉，遍索關(guān)中豪強(qiáng)惡紳之屬，皆論罪！”
被點(diǎn)到名的幾人抬起頭，看著依舊把臉貼在地上的陳平，再看看滿臉震怒的劉弘，以及宮墻外翹首以盼的百姓，只能再拜：“臣等謹(jǐn)奉陛下詔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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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登聞鼓屬太仆管轄，出了這個(gè)事，太仆絕對是第一個(gè)跑到未央宮的。
2.戶牘：為木片或竹片，其上記錄個(gè)人信息，家庭住址，籍貫，身高體重，面目特征等，作用類似于后世的身份證。
這個(gè)是九號第二章，晚了些，大家擔(dān)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