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殿下。”
朱九見岳楚律帶著薛禮就這樣出了門,知道他打算言明身份了,順?biāo)浦?,行了個禮。
“什么,你叫他殿下?”霍青桑一驚。
“果然,你就是九皇子?!绷秩置返囊暰€淡淡籠在岳楚律身上,對上他的眼睛:“什么蘇軍師,什么圍城之困,都是騙我們的?!?p> 岳楚律笑眼看著林戎梅,千言萬語一時卻也解釋不清。
“我們中計(jì)了?”霍青桑橫刀護(hù)在林戎梅身前。
“青桑,無妨,九殿下有話跟我們說。”
“原來你不叫霍青,你叫霍青桑?”朱九疑道。
霍青桑收下大刀,不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們不是也未以真面目示人?!?p> 朱九愕然,臭小子挺能懟人的。
“之前有難言之隱,不如移步,至少給我個辯白的機(jī)會吧。”岳楚律道:“林姑娘?!?p> 林戎梅的腦中一陣暈眩,總覺得這聲林姑娘在哪里聽過,卻又死活想不起來。
林戎梅看向薛禮,薛禮還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我也想知道,殿下與我還有什么辯白之詞。”林戎梅的語氣不起波瀾,卻分明讓人聽出一股寒意來。
霍青桑噘嘴,心道這個九皇子能把自家將軍惹到,也是有些本事的。
幾人進(jìn)了蘭寧寺的一間舊廂房,朱九和霍青桑領(lǐng)命在門口守著。
薛禮為岳楚律和林戎梅奉上茶,一時間坐立難安,只好揣著手穩(wěn)穩(wěn)站著。
“薛大人,當(dāng)年您與我父親走得近,人人都知,我離開未央城不過六年,容貌變化并不大,您不必裝作不認(rèn)得我,這般刻意,九皇子不會信的。”林戎梅道:“反倒是戎梅要感謝您多年經(jīng)營,辛苦了?!?p> 薛禮得了話,立刻知道林戎并不想讓九皇子知道絨盟的事情,他對這二位都是無上的信任,而九皇子之前也交代過,不可向林戎梅透露南域之事,薛禮雖然不知道二位為何在同一件事情上不肯互相坦誠,但本著對二位的信任,也不再多言。
正如林戎梅所料,岳楚律并不奇怪兩人相識,林戎梅說的不錯,再怎么著,區(qū)區(qū)六年,薛禮也不至于老糊涂到連林戎梅的樣子都忘記。
三人都明里暗里點(diǎn)到為止,林戎梅便開口說正事。
“九殿下,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們的身份,又為何在紫鶴關(guān)試探,你既然不想舉發(fā)我們,為何還要讓我們來此?!?p> 岳楚律看向林戎梅,認(rèn)真道:“林姑娘,非是在下故意隱瞞,那日偶然知道青桑的身份,我就猜出了一些,之后為了確認(rèn),才與二位接近,更何況,我引二位去紫鶴關(guān),并非只為了試探二位?!?p> “那你還有什么目的?!绷秩置费凵袢缇?。
岳楚律起身:“前些日子,我在軍中收到密函,數(shù)月前南域十三城開了個口子,在長甘府外與來往的客商做生意,明面賣的是香料,暗地里有些別的東西,我尚未查清,必須回軍中了結(jié)此事,但我已經(jīng)被卸下兵權(quán),故此,只好以蘇鑒的身份掩人耳目?!?p> “還有,”岳楚律繼續(xù)道:“我派白捷給六哥送信,但我不知道,姑娘為何也會讓青桑往外使府走一遭,莫非,還有別的什么事情,要我六哥相助?”
林戎梅心下一沉:“這不關(guān)你的事,若是你覺得奇怪,盡管去查。”
岳楚律笑:“林姑娘,今日請薛大人在此,就是為了不讓你多生雜念,姑娘是個明白人,你應(yīng)該清楚,按照現(xiàn)在的局勢,就算我只是個失去權(quán)勢,不受寵的皇子,也能將你和青桑兩人牢牢控制住?!?p> “所以呢?”林戎梅道。
“我不會這么做。”岳楚律正色道:“林相當(dāng)日送我出城,護(hù)佑我那一程,在下牢牢記在心里,此生必不會忘?!?p> “而林相和霍將軍的清白,北岳百姓的安寧,也是在下所求?!?p> 林戎梅這下才有些明白岳楚律要干什么,看了一眼薛禮,起身道:“你真的,真的愿意幫我們翻案?為什么,就因?yàn)槲腋赣H當(dāng)年送你出城?”
當(dāng)然不是,還因?yàn)槟恪?p> 岳楚律壓下情緒,回頭卻道:“此恩足矣。”
“林姑娘,九殿下所言,老臣可為證。”薛禮行了個禮,認(rèn)真道。
薛禮知道她是絨盟盟主,自然不會有所欺瞞,岳楚律這個人,林戎梅雖然依然心存疑竇,但卻也信了八九分。
半晌,林戎梅才道:“可你又該怎么做,這樁案子,不是說翻就可翻的,四皇子覬覦,六皇子攪局,西府大氏的攝政王也有所圖謀,朝局,戰(zhàn)場,百姓,要想翻案,樁樁件件都會有所牽扯?!?p> “你既然已經(jīng)查過,就該知道,我現(xiàn)在不是林戎梅,是西府大氏的都護(hù)上將,除了翻案,我還要找到公主,更要保西府安穩(wěn),以還西府護(hù)我母親和我弟弟的恩情?!?p> “如果這件事,你真的要插手,這一個理由,真的夠嗎?”林戎梅道。
“夠了,林姑娘?!?p> 這聲林姑娘太過熟悉了,林戎梅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林戎梅甩頭,驀然有些模糊感:“我們之前,我是說,在長甘府遇到之前,是否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可除了送你出城,我并不記得當(dāng)年在未央城,與殿下有過別的交集。”
“自然沒有。”岳楚律其實(shí)有些心虛,雖然當(dāng)年戴著面具,但是聲音這件事確實(shí)難以隱瞞。
“你別誤會,我曾體弱,舊毒殘存,前些日子中了五華散,記憶力會慢慢衰退,我必須在我忘記那些事情之前,達(dá)成目的?!?p> “五華散?!?p> 岳楚律瞳孔之中露出驚駭,他知道過去在南域發(fā)生的一切,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你放心,我既今日表明此心,定然會全力護(hù)姑娘和青桑周全,五華散這件事,交給我吧?!?p> 林戎梅輕笑,經(jīng)年之變,她雖然覺得岳楚律有趣,但并不完全覺得,這件事情是旁人能夠幫她解決的。
“九殿下,薛大人,我知道,如今這情形,我只能信任二位,但是我事先嚴(yán)明,青桑和霍元帥一家本就是無辜的?!绷秩置房聪蛟莱桑骸爸鞗茉诘钕率窒?,想必昔日不少舊部,都得到過殿下的護(hù)佑,我信殿下的決心,若此事最終得解,我林家和霍家得以清身正名,林戎梅當(dāng)萬死不辭?!?p> “好了,這些事情我們可以慢慢再說,我相信,以后姑娘會全心將此身交付,如今,不如先聽聽我的計(jì)劃?!痹莱傻?。
“好?!?p> “其一,姑娘請安心,雖然無名巷那群高手的身份我并未查探到,但當(dāng)年交手后,我已經(jīng)能夠確認(rèn),他們不會傷害無辜之人,這次西府公主也是為他們所救,這兩日我已經(jīng)加急打探,得到消息,公主已經(jīng)平安進(jìn)京,之后曲折,我會想辦法安排二位見面再說?!?p> “其二,來的路上,想必朱九已經(jīng)跟你說過,這蘭寧寺當(dāng)年的案子了。”
“這案子與我們所謀之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林戎梅奇道。
薛禮也忽然發(fā)問:“老臣唐突,只是殿下,這段日子忙來忙去,除了為了查案,這件事情莫非真的還有什么隱情嗎?”
“隱情,大了?!痹莱傻难凵癜迪聛?,“我去安排一下,林姑娘舟車勞頓辛苦了,你和青桑先去用過午飯,等日頭落下去了,我再帶二位一探,到時候你一看,便明白了。”
“好?!?p> 林戎梅和岳楚律又說了些細(xì)節(jié),岳楚律堪堪放下心來,總算,這小丫頭順利與自己合作了,雖然如今他們之間的信任基礎(chǔ)薄弱,但是來日方長,岳楚律了解她,他又何嘗不想,在她面前揭開面具呢。
只是,現(xiàn)在還不能。
薛禮安頓林戎梅和霍青桑住下,退去左右,才鄭重的行了個大禮。
“薛大人,不必如此?!绷秩置妨⒖躺锨胺觥?p> 霍青桑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趕上去扶著薛大人。
“盟主,老臣這一拜,您受得?!毖ΧY十分激動,半天才冷靜下來。
“薛大人,按禮數(shù)我該跟您請安才對,薛伯伯,戎梅回來晚了?!绷秩置酚行﹦尤荩斑@么多年以來,多虧了你,否則我分身乏術(shù),未央城里,難有我和青桑的容身之地,不要叫我盟主了,叫我戎梅就好?!?p> “戎梅丫頭,好,好?!毖ΧY眼神中閃著光,又看向霍青桑:“這個是青桑吧,當(dāng)年還小,現(xiàn)在也是個半大的少年郎了?!?p> “薛伯伯好。”霍青桑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薛禮其人他是知道的。
“薛大人,絨盟之事,你還得先幫我瞞下來,日后與我們自然有用,您先回去吧,九皇子那邊,多謝您了?!绷秩置返?。
“姑娘,聽我一句,九殿下可信,日后你自然會明白。”
“嗯?!?p> 薛禮吩咐人準(zhǔn)備了飯菜,就離開了。
林戎梅坐下,著實(shí)有些餓了,便自顧自動筷。
“將軍真的不跟我解釋一些嘛,看樣子,將軍早有謀劃啊?!被羟嗌惿蟻怼?p> 林戎梅把一只雞腿噻到他嘴里,笑道:“邊吃邊聽我說吧?!?p> 林戎梅把與岳楚律所說的話向霍青桑轉(zhuǎn)述了一遍,霍青桑大驚,拍桌站起。
“這么說,他早就知道我們是誰了?!睆?fù)而又委頓坐下:“還是因我而暴露的?!?p> “將軍,對不起,我當(dāng)時隱瞞,只是不想讓你覺得我太過脆弱,不夠堅(jiān)強(qiáng),不想,惹來了麻煩?!被羟嗌O肫甬?dāng)時第一次見蘇鑒的場景,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了。
“你運(yùn)氣好,碰到的是岳楚律,雖然現(xiàn)在,我不能完全確認(rèn)他幫我們的理由,但是薛禮為證,他并非不可信。”林戎梅放下筷子,看著霍青桑的臉,緩緩道:“青桑,你記不記得記得以前在軍中,你練劍時總是站不穩(wěn),一招一式都學(xué)得慢極了,剛拿到青龍刀時,也是連舉起來都成問題,而那時候驚影卻已經(jīng)可以招招制敵,甚有模樣了?!?p> “嗯,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他資質(zhì)這么好,卻選擇了留在西府城,比起我,他更適合在軍中才對?!被羟嗌R傻溃骸拔抑皢査?,他卻又不說?!?p> 林戎梅笑:“你覺得,他更適合在軍中?”
“難道不是嗎?”霍青桑起身:“無論是兵法,謀略,還是武功,驚影都在我之上,可他這些年,竟然由著荒廢,也要守在西府城,這不是有些不對頭?!?p> 林戎梅道:“這只是你覺得,驚影并非沒有告訴過你答案,青桑,你還是沒有明白,適不適合,只在與本人,男兒的志向,從來就不是以武力,以氣魄獨(dú)一而論的,這么多年來,你強(qiáng)迫自己修成一個威武雄壯的大將軍,可曾有效?”
“將軍這是揶揄我,我隨苦練,但是天生骨架子小,成不了朱大叔那樣子?!?p> “是啊,你自由蒙難,但非滄桑之人,有些柔情很正常,”林戎梅這才點(diǎn)明了意思:“青桑,男兒的堅(jiān)強(qiáng)不在于忍著不去思念或者不能心傷,更不是只專注于武力,你想念父母親人時,盡可以表現(xiàn)出來,至少在我面前,可以。”
“將軍……”
“好了,吃飯吧,待會兒有的忙?!?p> “對了,還有一件事,絨盟,盟主,將軍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已是絨盟盟主?!被羟嗌P⌒囊硪淼?。
“我當(dāng)年先救了公主,再救了你,與絨盟之間結(jié)了弦,為了防止他們挑釁發(fā)難,就想暗中多做些準(zhǔn)備。”林戎梅看著霍青桑:“說起來,本來也沒想瞞著你,只是現(xiàn)在變故多生,被你提前知道了。”
當(dāng)年林戎梅為了在西府生存,使了渾身解數(shù)平了絨盟之亂,也從絨盟十二部的火部中帶走了霍青桑,之后清查虎部和火部之時,才發(fā)現(xiàn),霍青桑能在火部之中生存下來,并非是靠他的小聰明,而是背后有高人相助,以周鶴工館的銅鈴鐺為引,林戎梅聯(lián)系上了薛禮,之后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為了維護(hù)和締結(jié)絨盟與長甘府邊界的關(guān)系,霍奇峰大元帥和林相已經(jīng)定下鈴鐺盟之約。
“鈴鐺盟之約?”霍青桑奇道。
“不錯,否則你真的以為,你能夠在亂軍之中活下來,又順利的跟我離開,真的只是靠自己的小聰明那么簡單嗎?!?p> 鈴鐺斷,絨盟亂。
鈴鐺盟之約,是由霍奇峰和林相殫精竭慮想出來的對策,當(dāng)年,二人志同道合,奈何四皇子生母顏貴妃,為了拔高顏氏一族,與顏氏的娘家,絨盟的盟主聯(lián)手,意圖以叛亂為名,清剿長甘府,為四皇子拿下絨盟和長甘府。奈何絨盟十二部中,人心離散,并非人人都想著要依附皇權(quán),時值林相出使,故此,霍奇峰和林相奔波數(shù)年,終于與絨盟十二部的核心力量達(dá)成了一致,只要鈴鐺在,絨盟與未央依舊親善,長甘府會力保絨盟的利益和疆土不受侵犯。
“當(dāng)年,我偶然查到了真相,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是有人相信我們清白的,一層一層查下去,才知道,雖然林家和霍家都慘遭滅門之禍,卻也由薛大人和萬千的忠士將鈴鐺盟之約運(yùn)轉(zhuǎn)了起來?!?p> “平了絨盟后,我想了些計(jì)策,故而,與薛大人里應(yīng)外合,坐實(shí)了盟主之位,也安下了絨盟之亂,在西府的地位更是拔高?!绷秩置坊仡^:“還記得契召先生那一段殺絨虎嗎。”
“原來將軍安排的?”霍青桑一下想明白了許多往日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終于知道為何那日遇到刺客,將軍會在城墻上感慨了。
“鈴鐺盟之約雖然還在,但是現(xiàn)下四皇子得勢,南域西府都有危機(jī),我們的力量分散有限,很難保證顏氏一族會一直受控,一旦被他們利用了鈴鐺盟之后的隱情,四皇子一定不會放過絨盟這塊肥肉,他若有了絨盟,甚至只有顏氏的支持,就足夠在兵權(quán)上內(nèi)卷吞噬,危及長甘府。”
“而且,他現(xiàn)在和西圖選勾結(jié),我不想,在林氏和霍家的冤屈還沒有洗清之前,就被他小人得勢,控制北岳,禍亂未央。”
林戎梅細(xì)細(xì)說完,霍青桑立刻明白了,他也知道,此時不宜多問,畢竟還有很多暗中的勢力他們還沒查清,只能一步一步來。
“我此刻,心中居然很安穩(wěn)?!被羟嗌嵘闲乜冢骸熬秃孟?,我終于覺得,父親留下的東西我真的抓住了,還有朱涇叔,將軍,我們終于要真正邁出那一步了?!?p> “這只是個開始,你行不行啊?!绷秩置飞僖姷恼{(diào)侃。
“當(dāng)然?!被羟嗌^D(zhuǎn)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信誓旦旦。
飯后還有足夠的時間,林戎梅和霍青桑的情緒也慢慢平復(fù),日頭剛剛落下,岳楚律就來敲門了。
“二位,準(zhǔn)備好了嗎?”
岳楚律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似乎在一團(tuán)亂麻中,他早已抓到了那個線頭,林戎梅早早交代過霍青桑。
兩人隨岳楚律,朱涇一起到了院中。
有些事情已經(jīng)可以挑明了,霍青桑上前,給朱涇跪下,朱涇一驚,看著林戎梅和岳楚律,卻已經(jīng)明白了,扶起霍青桑,萬般感慨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好?!?p> “薛大人朝中有事,其他的工匠我也遣散去各個廂房休息了,今夜只有我們四人,有的真相,終于可以訴諸于各位了。”岳楚律道。
暮色四合,蘭寧寺的庭院中,一種朦朧感落下,朱涇取上火,上前開路,林戎梅和霍青桑便隨兩人一起,走進(jìn)了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在后院,正是當(dāng)年失火的中心,也是命案的中心,這里院落冷清,四周又有些陰森,不免讓人心中發(fā)毛。
好在這四位都是行軍之人,絲毫不會在這種場合下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