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既已敗了,他也絕不會例外?!?p> 寒夜已至,斗笠客的人也已走了多時,可他最后留下的判決,依舊像冷風(fēng)般縈繞耳邊。
夜寒風(fēng)冷,劍亦冷,但凝結(jié)在白衣人眉梢的雪霜,似已悄然融化。
他心上的寒冰,是否也在逐漸褪去?
雪雖未殘,可人的掌心是否已有溫暖?
只有不覺顫抖的手,才能握住最穩(wěn)定的劍。
而握在手中的劍,是否也有了昔日的光采?
冰冷的劍鋒,是否又能嘗試到久違的腥赤,然后在血液的滋潤下重獲新生?
“父親都已敗了,兒子又能怎樣?”
言猶在,膽氣似再生。
“我沒有做錯,仇恨當(dāng)然是要用鮮血和生命來償還的。”
只不過,雪未殘若死在冷月棲的劍下,這段延續(xù)了
二十年的恩怨,是否就能已一筆勾銷?
白衣人不知,雪未殘也不知。
因為白衣人就是雪未殘,雪未殘就是白衣人。
他若死了,自是什么也不用知,什么也不必知了。
寒山終無仙,云霧卻有城。
張氏三兄弟的飛來石雖不曾在此,云海霧雨中卻仿佛存在著人間的極樂琉璃天。
寒山并不是終年云霧深鎖,它也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時候。
只是這種日子,并不多見。
也許,城的主人也不希望他的城池為世俗所曉,而徒增塵囂。
白云重霧間,百物繁衍,都比別處更易得道飛升。
如若滯留人間,亦已是千年不遇的神秀靈骨,不同凡響。
人在此中,雖未必能一睹這種風(fēng)采,但見到的機(jī)遇還是會比其他地方容易得多。
譬如就在這時,悠然行走的云海就忽已如蒸汽般層層翻涌,一雙奇碩無匹的身影,也忽已在云端出現(xiàn)。
如此駭奪天地造化的個體,本應(yīng)在天上自如翱翔,不受拘束。
然而,四扇鯤鵬再世般
的翅膀,卻似已飛得很是吃力。
最終,還是雙雙落在了一處巨石邊上。
一聲尖而綿長的啼叫響徹天邊,一把沉重嘶啞的低吼則撼動大地。
云霧仿佛因這兩頭巨禽的到來,而變得更為不安。
兩聲呼喚也好像要將密不透風(fēng)的霧雨驅(qū)散。
然而霧雨實在太濃,太重,已無視了它們的存在。
正當(dāng)它們也快被霧雨吞噬之時,其中一頭個子更大的巨禽忽已扭過了長長的尖喙。
在它的眼眸深處,一個人已在霧中隱現(xiàn)。
可一頂寬大而高聳的斗笠,平添了他的幾分神秘。
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可誰也看得出,他正注視著眼前的一雙大鳥。
他對它們熟悉,它們也同樣熟悉他。
所以它們已走了過來,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這個人仍站著,沒有任何動作,更沒有反應(yīng)。
兩禽在三尺外停下。
它們雖熟悉他,可也不是能隨便就走近他的。
主人與仆從之間,本就應(yīng)有距離。
無論是人還是別的東西,均一視同仁。
他凝注了很久,才突然抬手,吹了聲口哨。
另一個人已馬上在他旁邊出現(xiàn),仍保留了三尺的距離。
三尺,不正是一把劍的距離?
所以三尺已然足夠。
足夠他要殺的人逃不了,也足夠別人殺他。
當(dāng)然前提是你有這個能力。
“你是第幾個飼養(yǎng)它們的人?”聲音恬輕若塵,聽不出什么別的意思。
“是第十七個?!被卮鸬靡矘O之虔誠,猶如是對著神像禱告。
也許在回答人心中,拜神也沒有在面對此人時如此恭謹(jǐn)。
“我希望你能干得長久一些,同時自己也快活一些?!?p> “小人定必不辱使命?!被卮鸬穆曇魯S地有聲,鏗鏘有力。
云霧里仿佛還有回響。
半晌,斗笠客才點了點頭:“你的確很快活?!?p> “小人能在您跟前辦差,自然比做神仙還要快活。”
“可你……”斗笠客一頓方道,“卻不應(yīng)快活到鳳仙鳴的老婆身上的。”
“啊……”那人一聽,腿都幾乎成了篩子,差點站立不住栽了個大跟斗。
斗笠客只緩緩嘆氣道:“你也知道她丈夫是個味道薰天的醋壇子,若讓他曉得自己成了王八,豈非生吞活剝了你?”
“啊,城主饒命,城主也不要不管我呀,小人還不想死……”
言語真摯,人也一下?lián)涔蛟诘?,臉上片刻已結(jié)了一層薄霜,那是涕淚所化的結(jié)果。
“尋歡作樂本是男人之天性,我雖是你的主人,卻也不愿管你。”
那人心方一松,卻又已聽對方道:“可是,你卻不應(yīng)因此而懈怠了它們的飲食與訓(xùn)練。”
“因你沒及時喂食,致它們出來襲人,也因你疏于訓(xùn)導(dǎo),讓它們在襲人中受了重傷?!?p> “這,總不能讓我當(dāng)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吧?”
斗笠客聲音不大也不小,人卻連手指頭也沒動過半寸。
可字字誅心,句句刺耳,那人已像被五雷轟頂,再也抬不起頭來。
他已曉得自己已活不長了。
斗笠客雖沒有親口要他死,他卻已覺得自己的影子,已慢慢在對方眼前消失,連塵埃也沒有帶起一分。
他突已心一橫,站起身來,向?qū)Ψ缴畋б灰荆骸靶∪俗镌撊f死,不敢求您諒解,就此別過?!?p> 他的人已猛地沖向崖邊。
在這兒,沒有比這樣更好的死法了。
然而就在他的前腳方踢掉崖邊一顆石子時,只覺身子一緊,他的人已被拉住。
拉住他的當(dāng)然是斗笠客,也只有斗笠客。
那人依舊沒有看見斗笠客的模樣,只聽對方一字字道:“只要你替我去辦一件事,你也許還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有……有多久?”
“久到你情愿永遠(yuǎn)閉上你的雙眼?!?p> 人已去,斗笠仍在。
一道口子幾乎斷了一頭巨禽的一根腳拇指,傷口卻已很快愈合,根本不用包扎。
這一劍的妙到毫巔,已不足以精確來形容,既讓它喪失行走能力,也無法在枝頭立足。
另一頭雖只是輕傷,卻傷的正是它的腹部,讓它對地面已產(chǎn)生恐懼。
斗笠客眼眸閃爍,腦子也如風(fēng)車般旋轉(zhuǎn)不停。
“難道你們只能真如黃鶴般一去不返,不知身在何方了?”
“柳折絮,柳折絮,你難道會成為第二個雪未殘?”
“梧桐老鬼的一個女子,劍之運用倒也令人眼前一亮,這件事,已越來越有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