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安靜的深夜,讓玉子書能清晰捕捉到四周的細(xì)微聲響。
將軍府慕蘭苑主臥房內(nèi),女子均勻卻略微緊促的呼吸聲隱隱傳入耳中。
他眉頭蹙起,坐著的身子微傾向前,雙手握拳抵唇。想著困擾心中許久的謎團,他決定親自走一趟。
他來到屏風(fēng)后更衣,黑色夜行衣包裹出他完美健碩的身形,完全沒有了剛才過于寬松的白色錦袍下那文弱溫雅的氣質(zhì)。
他從桌上刻著繁復(fù)花紋的錦盒里取出一枚通體碧綠、光線柔和的夜明珠,用帕子包好放進袖中。
下一刻,他從窗子飛掠而出,手掌向后輕輕一晃,身后打開的窗戶便悄無聲息地合上了。
他在慕蘭苑臥房內(nèi)落下,聲音輕如粉塵落地。
屋內(nèi)窗簾緊閉,隔絕了月光,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很快適應(yīng)了黑暗。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在漆黑的夜里也能行走如白晝。
他來到韓亦雪的床邊,床帳沒有放下,可以看見小姑娘安睡的身影,不過她似乎是匆匆和衣而臥,手和腳都露在被子外邊。
近距離聽著她的呼吸聲,玉子書確定她是真的累了,估計有人在房內(nèi)說話都不會醒,他這才取出夜明珠細(xì)細(xì)打量起她的臉。
她的發(fā)如鴉青,膚賽初雪,五官柔和,眉目如畫,唇若點絳,此刻安靜睡著就如瓷娃娃般乖巧。
只是她似乎睡得不安穩(wěn),眉頭幾不可見地皺起。
玉子書輕輕在床邊坐下,將她的手掌朝上放好準(zhǔn)備把脈。
她的手纖細(xì)白皙,柔弱無骨。這是一雙不沾陽春水、不愁世間事的手。嫩滑的觸感,加上床帳內(nèi)淡淡的甜香,讓玉子書的眸光蒙上了一層氤氳云霧。原來,女子的手握起來竟是如此的柔軟?他的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一時間竟忘了松手。
韓亦雪似有所感,在睡夢中不自覺地動了動身子,極其輕微。
玉子書忙收回手,內(nèi)心責(zé)怪自己差點失了分寸。
他確定韓亦雪還在熟睡,又輕輕伸出手搭在她手腕上把起脈來。
須臾,他好看的眉頭不禁皺起。
沒有一點武功,沒有一絲內(nèi)力。
難道不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她?
玉子書閉了閉眼,有點失望,到底哪里出了錯?
他的心思一團亂麻,本已離開的身子在走了兩步后,忽然又頓住。
小姑娘的呼吸濁重,脈象虛浮,氣血不暢。她的身子本就疲乏,又加之淋雨著了涼,如果放任不管過不了多久定會病來如山倒,咽疼、咳嗽、頭痛、腦熱的癥狀都會一一出現(xiàn),到時少不了一番折騰。
雖然他絕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但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是她,就豈能置之不理?于是玉子書又坐定,緩緩輸出內(nèi)力幫她驅(qū)除了寒氣、順了氣血,休息得當(dāng)明日就該無恙。
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小姑娘的臉,似乎想要馬上確定心里的答案??墒牵瑧{借目前的線索,她甚至不符合全部條件。
他揉了揉眉心,壓下心底焦躁,算了,來日方長。他幫小姑娘掖好被子,收起夜明珠,打開窗子輕巧離去,如來時一樣,窗子在他身后輕輕合上。一切了無痕跡,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夜涼如水,青竹院內(nèi)沒有掌燈,一片漆黑。
玉子書回到屋內(nèi),在屏風(fēng)后脫下夜行衣。溫柔的月光灑在他線條緊致、勁瘦有力的背脊上,男人味十足。他換好寢衣,躺下的時候已是丑時了。
流蘇帳內(nèi),寬敞鋪就著昂貴蠶絲錦被的白玉床上,玉子書睡得并不安穩(wěn),似被夢境困擾,眉頭緊皺。
他晚上經(jīng)常會夢到一些人和事。他知道,這些夢有預(yù)兆未來的魔力。從他懂事起,夢見的場景,如果自己沒有主動去改變它,都無一例外地在未來某天發(fā)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有如此能力,也從沒有和人提起。因為這能力,讓他能更淡定從容、游刃有余地應(yīng)對未來發(fā)生的事。所以他雖然被夢境困擾經(jīng)常睡不好覺,但卻從不排斥,反而有點貪戀其中。
而他夢見最多的,就是一個少女。其他人和事只是一夜夢過就不再出現(xiàn),而她,卻是千百次地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即便看不清面容,卻也能輕易撩撥著他那如冰般難以悸動的心扉。
最初他見到的只是她朦朧的背影,慢慢地才能看見她好看的身影輪廓,再夢見時是她那看不清晰的面容,她的周圍始終蒙著一片揮之不去的濃霧。隨著夢見次數(shù)的增多,濃霧轉(zhuǎn)淡,漸漸地,姑娘就在他的夢里生動了起來。
他夢見過她在練字,一筆一劃寫得認(rèn)真,紙上的字遒媚娟秀;他夢見過她在練武,雪花簌簌中紅色絲線游走身側(cè);她夢見過她在跳舞,粉白色蝴蝶圍繞周身猶如仙子;他夢見過她的笑容,即便看不清面龐,也足能夠融化所有的風(fēng)花雪月,讓他怦然心動。
正是從少女對著自己微笑的那一刻起,他就迫不及待想要撥開迷霧,把她看得更清晰一些??墒?,夢里仿佛已經(jīng)有人安排好劇情,他只能配合出演,任何努力都是徒勞。
他就這樣依著夢境,慢慢拼湊起關(guān)于她的點點滴滴。
直到有一天,上天終于開恩,讓他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如小鹿一般純凈,如晴空一般澄澈,如繁星一般閃亮的雙眸,直直震撼著他的心。
夜?jié)u深,睡意正濃。今晚,他又一次夢見了那個少女。
漫天雪花中,她披著白色兔毛斗篷,就如同雪中仙子,輕靈地走在梅林環(huán)繞的曲廊中。
而他就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咒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他只能靜靜望著她,生怕錯過進一步看清她的機會。
少女行至回廊的盡頭,好像是聽見了他無聲的呼喚,終于回過頭。
幾瓣雪花隨風(fēng)起舞,正好不偏不倚落在她的鬢發(fā)邊,滑過肩胛,散落在地。
無數(shù)個夢境,無數(shù)個場景,他想象了無數(shù)次的面容,終于不再有朦朧的暈光,不再只是模糊的身影。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此刻終于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令他的目光不由得凝滯,心跳從沒有如此之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