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校長在大門口站著,他眼尖,一瞅見周揚和王愛紅,臉上都笑出一堆褶子,喊道:“都別起堆了,正主兒來了?!?p> 他首先迎過來,后邊跟著高中的老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還有一些同樣考上的學(xué)生。
周揚和王愛紅哪還敢大爺似的窩著,一掀被子,熱氣兒跑了個精光,王愛紅腿坐麻了,她哥和周揚一人一邊,給人攙下來。
“三娃子,愛紅,恭喜?!标愋iL先是朝兩人道賀,接著又朝大姑父和王衛(wèi)紅道喜,盡管不認識這倆人,想來也是沾親帶故的。
又在門口客氣了一會,被大部隊簇擁著往學(xué)校里走。
里邊的場面更大,露天搭著一個彩棚,棚子前一塊紅底的公告板上貼著今年在縣高中報考,被錄取的學(xué)生。
毫無疑問,周揚和王愛紅又是獨占鰲頭。
一見陳校長簇擁著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進來,發(fā)錄取通知書的老師也趕緊停下來,心道準是老校長嘴里那對“金童玉女”來了。
“你倆先別著急,縣里也有準備。”
周揚不著急,知道縣里有所表示是肯定的,這年頭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又不許放衛(wèi)星,所以政績難搞,眼下縣里出了兩個狀元,文治武功可算占了個文治,縣里肯定要樹立起典型,爭取朝教育強縣上發(fā)展。
不一會,縣里的同志在方主任的帶領(lǐng)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趕來,方主任上來一把抓住周揚的肩膀,笑罵道:“你小子真行,我這回可露臉了?!苯又譀_王愛紅和煦的笑笑,扭過頭朝周揚說道:“加把勁,爭取早日拿下?!?p> 王愛紅鬧了個大紅臉,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方主任這么不靠譜。
接下來是周揚和王愛紅的高光時刻,陳校長給兩人頒發(fā)錄取通知書,縣里宣傳口的同志舉著“小鍋蓋”砰砰的照相。
錄取通知書就薄薄的一張紙,極富時代特色。
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張極具含金量的通知書,又到了縣里領(lǐng)導(dǎo)和二人合照的時間。
照完相,在大伙震驚的眼神中,縣里的同志抱上來兩臺12吋電視機,方主任舉手示意大伙靜一靜。
“縣里這個決定是經(jīng)過討論的,獎勵周揚同學(xué)和王愛紅同學(xué)每人電視機一臺,希望兩位同學(xué)開闊視野,武裝自己,為祖國繁榮發(fā)展貢獻力量。”
這可真是個驚喜了,連周揚都愣住了,這兩臺電視機明顯都是舊的,那也很了不得了,在自行車都是稀罕貨的當下,電視機放在縣城也是鳳毛麟角。
也別說才十二寸,還是黑白的,就這一臺電視機得大多數(shù)體面工人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買下來。
縣里的事情多,忙完了大伙都走了,臨走前,方主任悄悄地說道:“一會你倆這通知書復(fù)印幾份,給縣里留兩份?!?p> 方主任一開口,陳校長也說要兩份,別人沒這么大面子,也不好意思開口。
縣里來人一撤,人雖然少了一小半兒,場面卻更熱鬧了。
方家奇幾人也不知道從哪鉆出來。
朱三兒拱手擠眉弄眼:“揚子,愛紅,恭喜恭喜,真是雙喜臨門。”
大伙也跟著嘿嘿笑,一人一喜,加一塊不就是雙喜嘛。
“你們幾個剛才上哪貓著去了?”周揚見王愛紅臉皮薄掛不住,立刻打岔將這個話題揭過去。
袁大腦袋垂頭喪氣的說道:“不還是因為你,有你這個皓月當空,俺們幾個十瓦的電燈泡子上來不是找不自在嗎,自家老子看見能得勁兒?”
這話同時說到幾個人心坎里,周揚和王愛紅往場中一站,天然自帶聚光燈,就成了自己家長嘴里“別人家的孩子?!?p> 就連一向穩(wěn)重的王和平也熱切的望著兩人和兩人身邊的電視機,嘴里一個勁的念叨“好家伙!”也不知道是夸周揚兩人,還是看上電視機了。
“對了,王哥,恭喜啦。”周揚朝王和平道賀。
他們這個圈子里除了早就出局的王衛(wèi)紅,剩下的全都拿到了通知書,王和平的成績也很不錯,縣理科第三,再省里也能排進前十五。
朱三提議道:“咱們聚一頓?給揚子和愛紅慶祝慶祝。”
周揚一指身邊的大姑父,說道:“帶著家長來的,再說你出的可是個餿主意,這張薄紙,莊子里老少都望眼欲穿了,我這時候沒心沒肺的跟你大吃大喝,等回去不得讓叔伯嬸娘生撕活剝嘍?!?p> 他說的在理,大伙跟著笑笑,也不再阻攔,于是約定好時間再聚。
都交代好了,陳校長這才把剛才拿去復(fù)印的通知書送過來,還有點不舍。
大姑父說道:“陳校長,能不能把復(fù)印的給我也來兩張?”
陳校長一愣,心道你這有真品還惦記贗品干啥,可還是痛快的點頭,說了個沒問題。
周揚搞不懂大姑父鬧得是哪一出,也沒問,回去的路上,大姑父在供銷社停下,再從供銷社出來的時候懷里抱著一大捧黃紙。
“三娃子,你大姑跟我說,前些天老太太總偷摸的半夜爬起來疊元寶,我臨出門前老太太又告訴我后個是個合適的日子?!?p> 說完,大姑父深深的看了周揚一眼,周揚心口發(fā)堵,剛領(lǐng)到通知書的好心情也蕩然無存了。
自己的心到底是多大,都沒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異常。
上輩子記事兒就沒見過老爺子,他老子的死,雖然可惜,可畢竟也是很久遠的事。
可重活這一遭,他還保留著上輩子的記憶,自然就沒當回事,可對老太太來說,中年喪夫不過十幾年前的事,老年喪子還在眼前,咋能像個沒事人兒一樣。
反過來看,他有啥可自怨自艾的,要說苦,哪個不苦?
一路上周揚都悶悶不樂,王衛(wèi)紅示意妹妹趕緊安慰兩句,王愛紅也沒拒絕,但說出口的這幾句軟乎話也無濟于事。
在莊子口等著的大伙還以為三娃子沒考上,愁眉苦臉的,王衛(wèi)紅只好隱晦的點了幾句,紅梅嬸跟著抹眼淚,說道:“三娃子,你聽嬸兒說,別耷拉個臉,你考上大學(xué),又是狀元,你老子娘和爺爺就是泉下有知也得高興,沒準今晚就給你托夢道賀,你可別愁眉苦臉的讓先人擔(dān)心。”
周揚總算擠出個笑臉,勉強的說道:“知道了,謝謝嬸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