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放棄高考班的機會后,娜涵跟變了個人似的,沒以前那么沉默,反而開朗了不少。平時一有空她就跑到拳館和阿三他們練拳,最夸張的是有時甚至從早上開門練到晚上拳館關門。
這事沒多久王全志就從曉曉和韻夢那得知,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問聯(lián)城發(fā)生了什么事,娜涵為什么會突然這樣?而且這種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個多月了。
聯(lián)城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和王全志說了,他對此也束手無策,積壓在娜涵心底的情緒已經(jīng)漸漸膨脹。他不知道怎么關心問候才不算是打擾到她那份自尊心,也不知道怎么樣勸說才不會被誤為是高高在上、無關痛癢的說教。
阿三回頭看了看娜涵,用手肘撞了下正在休息區(qū)坐著的聯(lián)城:“小涵這是怎么了?這幾天跟玩命似的練拳,這不對勁?。 ?p> 聯(lián)城也回頭看了眼:“我怎么知道,估計在發(fā)泄吧。”
“發(fā)泄?那也不是這樣吧,這都第幾天了,我滴乖乖~”
“第18天。”曉曉搶著說。
“對!第18天,這都快趕上打比賽的訓練量了,而且有時她沒上課就來了,從早上練到晚上,我們走了她還沒走。”阿三像是投訴隔壁鄰居擾民一樣,激動且不可思議,但更多的八卦!
秋風走來也問,他指了指小涵說:“這怎么回事?”
“發(fā)泄唄。”這回聯(lián)城索性直接轉身看著娜涵,懶得頻頻回頭。
“發(fā)泄?發(fā)什么泄?你又惹她了?”
“別!”聯(lián)城一聽秋風這樣說,嚇得趕緊撇清關系,免得引起群眾圍毆:“關我什么事,我哪敢惹她啊?!彼又溃骸扒岸螘r間,我們學校有個高考班選拔,她去參加了?”
還沒等聯(lián)城往下說,阿三跟玩搶答游戲一樣:“黃了?沒過?”
“過了,以前十的成績考過的?!?p> “那過了干嘛還這樣?難道現(xiàn)在高考考拳擊了?”
“去你的?!睍詴詻]客氣地把阿三懟了回去,細想覺得哪不對,又問:“不對啊,那考過了她怎么沒去上課?”
聯(lián)城看向曉曉:“對,就是因為這個?!眹@了口氣:“還不是她那個什么叔叔,在高考班報道當天下午,打了個電話把她大罵了一頓,說她是白眼狼什么的,話有多難聽就說得多難聽,總之就是一言難盡。那天她自己在房間哭了起來,后面就沒見她哭過,也沒提起這事。諾,估計也是憋著情緒一直沒地發(fā),這就跑來打拳了。”
“靠,又是柯本這個孫子???”阿三攥緊手往桌上一錘,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你要死啊!”曉曉說完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身上。
秋風拉開椅子:“她這個叔叔還真是個極品,他做得那些破事沒一件可以拿到臺面上說的,反正小涵在他那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要不是全志哥擋住,這孫子估計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
“也就委屈了小涵,這事確實不好搞?!睍詴哉f。
“你說全志哥干嘛要對這種人客氣,直接找兩個兄弟把他給端了不就行了嗎?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我就直接把他全家端了?!卑⑷秸f越激動,越說越不著調。
“端你個頭,你要是敢亂來,全志哥給你端了?!鼻镲L咬著煙在一邊說道。
曉曉問:“那她現(xiàn)在是不去你們那個高考班了嗎?”
聯(lián)城點著根煙點點頭說:“嗯,沒去了?!彼L長吸了一口煙,又從鼻腔呼出來:“我之前讓她去,和她說錢的事我來解決,不用她擔心。但是她想都沒想,直接給我回絕了,態(tài)度堅硬,不帶一丟丟猶豫,所以我也不敢再說下去?!闭f到這,聯(lián)城才想起那晚娜涵說要自己解決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周六下午,王全志把娜涵叫到拳館里的茶室,并且把聯(lián)城他們打發(fā)到外面。
王全志拉著娜涵坐在茶桌主位的對面,自己也走到主位坐下。
“小涵,咱兩應該有很長的時間沒有這樣坐著了聊聊天了,都怪全志哥最近都太忙了,沒抽出空來。你怎么樣啊,最近在忙什么呢?”王全志邊說邊倒騰著手里的茶具。
自從第一次見王全志生氣后,娜涵對他一直都抱有一份恐懼,即使他對自己比對別人好太多太多,即使她知道王全志不會傷害她,但是她心底依舊會害怕這個大哥哥。這就像是父女間的關系,是真心相待、也是真心害怕。
娜涵像個乖巧的學生一樣,雙腳合并,雙手放在桌上,如實回答:“最近在練拳,好久沒練都快不會打了?!倍群脑捴皇瞧娴幕卮鹆送跞镜膯栴},練拳背后的緣由,她和誰都沒說起過,包括聯(lián)城。
“嗯嗯,我看到了,你剛還在擂臺上呢哈哈哈?!蓖跞景聪虏鑾咨系臒I,看著娜涵接著說:“多鍛煉鍛煉也好,那練得怎么樣了?主要是別太累了?!?p> 娜涵一開始就隱隱約約知道王全志找自己是什么事,她早就做好了準備應對這些問題,她順著王全志的意,半推半就地回:“挺好的,我不累,那些拳法我要多練練才能記住,不然過幾天又要忘記了?!?p> “咱們練歸練,但是不能一天從頭到晚的練啊,他們可都跑來和我投訴了啊,說你每天拉著他們練拳,都把他們累壞了。咱們又不是去打拳擊賽,再說了,你不累他們累呀?!蓖跞灸槑σ獾恼f,語氣間完全沒有責備的意思。
“好,那我悠著點?!?p> “誒,這就對了嘛,慢慢來,這不能著急?!蓖跞緩牟栾灷锎亮艘恍〈椴枞~往茶壺里放:“來,我們今天喝點普洱,這個普洱是秋風今早剛去茶都買回來的,你試試看好不好喝?!?p> 娜涵沒說話,只是笑著點點頭,貌似她也和王全志一樣等著水燒開,然后趕緊喝點茶緩解下緊繃的狀態(tài)。
沒多久王全志又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皩W校呢?學校最近怎么樣?有沒有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
這會兒王全志沒等低著頭的娜涵回應自己又說:“我聽說你去參加你們學校高考班選拔的事了?還考上了啊,真棒!咱們家小涵真厲害啊,可是你怎么不去了呢?這多可惜啊,是因為柯本嗎?”
這是娜涵沒想到的,她在心里咒罵聯(lián)城這個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要告訴王全志。她依舊低著個頭,跟搗蒜似地輕輕點了點頭。
“傻孩子,你啊,就是太倔強太要強了,有什么事就和全志哥說,我們一起解決就好了,這有什么大不了...”還沒等王全志說完,水壺的水已經(jīng)燒開了,王全志往茶壺里邊倒水邊說:“做事有主見是好事,要強也挺好的,但是太有主見太要強了,就壞事了。就好比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受不了身邊人的幫助,這個可不好啊?!蓖跞景褎偱莺玫牟璺旁谀群拿媲埃骸皝?,喝口茶,這個茶的陳香比較濃,喝喝看習不習慣。”
茶壺里飄來的茶香確實和王全志說的一樣,陳香里除了夾雜著陳味,還有一絲絲木香和藥香混合的味道,又不會給人沉悶感。但,娜涵對這方面既沒有研究,也沒有興趣,而且現(xiàn)在她哪有心情品茶。她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茶杯的邊沿,吹一下喝一口,吹一下喝一口,心想這樣也好,起碼能夠避開回答王全志的話,她還沒想好怎么回應他。
王全志并沒有因為娜涵的沉默不語就停止絮叨,他細品了一口茶,看著娜涵接著說:“小涵,太倔強不單單會傷害到自己,也會傷害到身邊的人,這會讓自己吃很多虧的。咱們不要那么累,好不好,這樣不好?!?p> 娜涵完全明白王全志說的,甚至王全志比她想象的知道她的事要多得多,但沉默不說也一直是她的性格,這種性格源于經(jīng)歷帶來的自尊、獨立,還有自卑。對于她來說,就算是面對一個很親近很親近的人,也沒辦法開口道出最真實的想法。因為很多想法往往會傷害到自己,也讓身邊人失望。
“還有啊,雖然很多事我們不能選擇,但是現(xiàn)在的事可以由我們來決定,我們不能因為過去就壓著現(xiàn)在賭上未來,那個人不值得我們搭上自己。”
那個人?聽到王全志這樣說,娜涵猛的抬起一直在低頭喝茶的頭,睜大個眼睛看著王全志。除了深沉外,王全志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他和平常沒有什么區(qū)別。
娜涵的表情寫滿了一個“等”字,她等著王全志往下說。
王全志往娜涵還剩三分之一的茶的茶杯里續(xù)上茶,語氣沉重地說:“孩子,我知道你過去在柯本那兒受過很多委屈、不公和傷害,這些全志哥都知道。但是,傻孩子,我們不能把自己當作籌碼,作為報復的資本,這樣做太愚蠢太傻了?!彼攘丝诓?,起身坐在娜涵的身邊,又說:“我知道你很難受很委屈,如果你真的覺得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放不下被傷害的經(jīng)歷,那全志哥會幫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是這樣做的話,不單單會把你置身于一個恩將仇報的位置,還會徹底毀掉你!這是全志哥不愿意看到的,我希望我們的娜涵一直都能夠好好的、快快樂樂的?!?p> 報復?!這讓娜涵更確定,王全志說的報復是埋藏在心里陰謀,她想要開口說話,但是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樣,難受。她情緒激動地說:“我沒有..我不是...我不是,明明是他的錯,為什么要我替他承受,憑什么他做了那么多壞事還能好好的,我什么都沒做卻被他害成這樣...”說著說著,在她眼眶里來回打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見娜涵紅了眼眶,王全志開始后悔剛剛說的話,著急的想要安慰她,但還是決定把該說的話說出口,再慢慢安慰她。因為他仍然覺得,比起一時的情緒失控,他更不愿意看到一輩子都挽回不了的局面,而且,看清才是根治的唯一途徑。
他拍了拍娜涵的肩膀又摸了摸她的頭說:“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只看得見他們看得見的,背后的真相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因為對于旁觀者而言,發(fā)散自己的想法才是他們的快樂。我想,柯本就是知道這個才會把表面功夫做得那么好,這樣他在背地里怎么做都不會受到譴責和不安。”他伸手拿過茶幾上的紙巾,替娜涵擦掉被擠出眼眶的淚:“好啦,傻瓜,我們不哭啦,以后你有全志哥在,還有聯(lián)城、阿三、秋風、阿奇、猴子、曉曉、韻夢他們一大幫人都在,我們就是你的家人,那個什么狗屁柯本的就讓他自生自滅吧!相信全志哥,一定會有人收了他的!我們以后好好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覺得有負擔,陪你一起,我們會覺得很開心很自豪。”
幾盞茶的時間,王全志和她說了很多,也算是達到了他的目的。
以前娜涵總以為阿三、秋風、聯(lián)城他們愿意跟著王全志是單純的因為他對兄弟們真心示意。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王全志雖然在圈子里摸爬滾打十幾年,但是王全志的三觀并不壞,他很清楚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甚至,他從來沒有真正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更沒有無緣無故傷害到誰。
做一個混蛋的好人——這就像是王全志的底線一樣,不僅用此約束自己,也無形中約束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們。
見娜涵從茶室里走出來,聯(lián)城跑前才發(fā)現(xiàn)娜涵的眼睛是紅腫的,他溫柔地問:“你哭過?怎么了?”
“沒事,我先走了。”
“去哪,我陪你去吧”聯(lián)城邊跟在后面邊說。
“我真沒事,我自己去散散步,晚點就回家。”娜涵沒有停下腳步,直直往門口走去。
“阿誠,全志哥找你。”突然,從后面?zhèn)鱽戆⑷慕新暋?p> 聯(lián)城只好停下跟著的腳步,看著娜涵離開后又折回到茶室里。
娜涵從拳館獨自一人走出來后,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上走,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以前和父親一起散過步的公園,她在草坪上找了個陰涼空地趟了下來。
她回想起王全志和自己說過的話,真的是自己太倔強太放不下嗎?
關于柯本,她確實在謀劃一場報復,她現(xiàn)在重新練拳無非就是為自己的報復計劃里提供一個可靠的保障而已。她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都想過將柯本千刀萬剮,她無時不刻不恨柯本,她想著要怎么把他的兒子——靖安在他的面前活活折磨致死,讓他一輩子掙扎在想死不能死的痛苦中,她想了很多心狠手辣的手段...
而這些都被王全志今天說的每一個字逐漸拉住、喊停。
這不是突發(fā)的邪惡想法,這些想法從柯本的每一次謾罵和刻薄中一點點堆積起。
從和焰雨在街頭受寒風求人時種下,從中考志愿被刪除時萌發(fā),更是在得知父親的遺產(chǎn)被柯本吞下時快速生長,而高考班一事只不過是她不愿再壓抑這個邪惡想法的開始而已。
但,這些她對所有人都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事,就連聯(lián)城都不知道她在策劃一場陰謀。
那王全志怎么知道的?
她沒有心力去猜測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如何和那個邪惡的自己達到和解,或者說,如何讓自己屈服邪惡,完成這一場不可救藥的報復。
娜涵閉上眼睛,躲避天空刺眼的陽光,她慢慢放下沉重的身體,讓身上所有的重量都釋放在這片軟軟的草坪上,她想象自己正在接受天地間的洗禮,洗掉過往的傷痛,洗掉積壓在心底的怨恨,洗掉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她希望能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