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紅公主羞于丑事被當面揭破,又見其冷眼橫眉似有殺意,下意識地護住圓挺的肚子,默默向墻邊瑟縮,袖中還攥著早已準備好的匕首。
“不用怕,”白狐冷嗤一笑,滿目不屑,飲下杯中酒徐徐道,“本君已測得你早有心儀之人,怎奈他與你命中緣淺,既已經(jīng)被你父王所殺。從今日始,人前人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心底如何想并不重要,只需表現(xiàn)得敬我愛我便可,也不枉我拼命趕路為你藏頭遮尾?!?p> “你……”公主輕輕拉下喜帕,蹙眉靜靜端視眼前這個俊美的異國王子。
白狐放下酒杯,轉身解開腰帶,緩步走向床榻,慢慢脫下外袍上衣,淡漠的語調(diào),讓人辯不出悲喜:“暉殷以巫術傲立于世,吾乃堂堂天胄皇子,憑陣圖歷法推演爾之經(jīng)歷,不過微末小事,渺不足道?!?p> 白狐徑自一件一件脫去衣物,目色疏離而輕蔑,大步走到公主跟前,身上僅剩雪色裎衣。
公主一手護著肚子,一手忙以袖遮住自己的雙目,羞紅的容色被厚厚脂粉所掩,緊張得結結巴巴:“你……你要……”
白狐見此輕笑一聲,脫去上身最后的衣衫,轉于明亮燈火之下,露出肩背傷痕,英眉橫凜,淡漠的口吻盡是不屑:“吾乃千年狐仙所化,對爾等凡人沒有興致?!?p> “狐仙?你……你……的背……”公主被其滿背傷痕驚得連整話都說不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高居廟堂的皇子殿下怎會比這世上最為卑微的奴婢受的傷更多更重。
那些重重疊疊的絞形白痕從肩頸延伸至腰背,直至雪色長裙的腰帶線際也未完全消失,以無聲告知世人它之前的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我有一心愛女子……”一想到她之朗眉英目,白狐的嘴角微微上揚,語氣和軟三分,微彎雙眸如墜星辰,“這些只是我愛其證據(jù)的冰山一角?!?p> 白狐合上裎衣,上前露出左手。
公主赫然發(fā)現(xiàn),韓君曜左手僅有四根手指,原本小指的位置現(xiàn)已被木質義肢所替。
“你作為征紅王獨女,自小受盡恩寵。你父王自恃國大兵強,之前一直不屑與我國聯(lián)姻,爾后卻突然同意,匆匆派人遞交國書,婚期又設置得如此之近,我便猜到事之因果?!卑缀D身走到一旁,拿出隨行禮箱中的金紋玄袍,不顧公主訝異的眼神,從容穿著衣服,絮絮道,“本君僅為兩國和平共榮而來,并不在意所有形式,你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不介意你之過往,你也不必在乎本君所愛為誰。咱們,互不干擾即可?!?p> “她……還在嗎?”公主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不在了她都在!”白狐嫌惡地狠狠剜了她一眼,口中更冷下幾分,“你的兒子生下來后,取名郁相?!?p>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兒……”公主本欲問個清楚,但一想到暉殷之人皆熟巫蠱占卜,沉思片刻,又道,“金質玉相……取玉相,是求其卓著樣貌嗎?”
“不,”白狐穿戴整齊,系緊腰帶,行至書桌旁拿起筆墨,在紙上畫著什么,淡淡道,“是憂郁之郁,他不會太好看的,亦會孤寡一生,但是能終身安泰?!?p> 公主扶欄支腰,緩步向前,側身看他畫著莫名圖案。強烈的好奇心讓她即刻想弄清楚那是什么,但一想到對方乃仙家投生,恐不允旁人插手,她只得蹙蹙眉,始終未曾發(fā)問。
“我保他平安長大,但你要聽我的話?!卑缀浦衅饎?,閉目道,“我走以后收好此圖,不要被旁人知曉,明日天亮之前將其焚毀?!闭Z方止,則喃喃起咒。
白狐足下漸漸生出些許藍煙,煙陣忽而變濃卻絲毫不嗆鼻。他左掌按定紙中圖陣,煙霧驟然聚集成旋,圍其周身纏繞。片刻間,他便被煙氣吞噬,如由風裹挾般卷旋入圖陣之中。霎時,房內(nèi)僅剩被此情狀嚇癱一旁的征紅公主。
朗夜繁星閃,荒野篝火明。
云馳抿了抿干裂的雙唇,拖著疲憊的身軀,懷抱好不容易尋來的柴火,頹坐在小小篝火旁,費力嚼著所攜最后一塊馕餅?;位渭t火明光照向她憔悴消瘦的面容,烏黑長發(fā)中甚至交雜著些許銀絲。
她已被連綿不斷、遮天蔽日的風沙困在此地十幾日,但心中思他之情卻從未有半分消減,看著烈烈火焰,眸中堅毅更勝從前。她默默告訴自己:這是上天對她的考驗,只要她可通過,就能再次見到愛她如珠如寶的夫君。
忽然懸于其左臂的玉環(huán)藍光一閃,困意來襲,她閉眼側倒,沉沉睡去。
陣風吹來,撩起灰燼中幾許紅星,紅星凌空飛揚瞬而化煙,藍煙徐徐攏近,漸漸匯聚成一個人形。點點金澤騰升,于煙陣之中描他清晰輪廓——白狐散煙而落。
他快跑上前,攬云馳在懷,看她破爛衣衫下的柔白肌膚被連日疲憊摧殘得干黃,指尖、鼻梁、腿腳都有大大小小,交錯而生的細密傷口。一雙黑眸頓覆銀霜,情致深重只得化淚滿溢,滴滴顆顆如寶石般剔透,霎時奪眶而出。
他俯身親吻她仿佛籠罩淡淡愁思的俊秀眉間,即刻從腹縭中取出藥膏,一如當年的她為他上藥,一般仔細輕柔。
他早已猜到這個傻瓜不論萬水千山定會來尋!只是她在此風沙季節(jié)獨身上路,卻又分辨不出方向,偏離大道以致如此殘破孱弱。
他緊緊抱起她,運足氣力薄唇微啟,輕吻而上,緩緩為她調(diào)出虛谷靈息,供其療養(yǎng)。
“她只一屆凡女,不是玄瑆!你即便耗盡精力相救,她也不會記得,對玄瑆歷劫亦不會有分毫助益?!睅熥鸬穆曇粜煨於?,帶著些許感嘆與憐憫。
白狐握緊拳頭忍受鉆心痛楚,周身肌膚迅速變作鋯白,但他神色深情而專注,卻無一絲猶豫遲滯。淡藍靈息浮若游絲,由其口順云馳脖頸延展,慢慢覆籠其身。
“你每為她消耗一分靈力,就要再受五分熾痛?!卑嘴F忽至,濃霧之中隱約顯露一湛藍身修者,他施術猛的拉開汗流浹背就快要疼暈過去的白狐。
云馳周身傷口快速愈合,皮膚也恢復柔滑粉嫩,而白狐全身卻浮生處處雪色狐毛,連一雙尖尖狐耳也隱藏不住穿發(fā)而出。他癱倒一旁,不停戰(zhàn)栗,大口喘息。
“你瘋了嗎!”白霧一揮而散,湛藍深袍者走上前,有些惱怒般斥責,“為了一個凡人,耗盡千年修為險些打回原形,值得嗎!”
“她是云馳也好,是玄瑆也好,長什么模樣,叫什么名字都好,都是我的妻子,情之所鐘,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卑缀⒅诇\笑道,“師尊不也是為了一個凡人……”
“為師那是……”琥珀色眼眸略顯一絲慌亂,正想教訓,倏地卻被一束紫光裹挾而走,空中只輕飄飄蕩下一聲:你理虧,說不過。言說者似在偷笑,卻又透出幾分得意。
白狐聞言淺淺一笑,撐起身子,云手盤坐,慢慢調(diào)息。
征紅公主戰(zhàn)戰(zhàn)兢兢,胡思亂想一夜未睡,很快迎來東方魚肚白。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屋內(nèi),她遲疑許久,直將手中圖紙握出汗來,狂跳的心伴隨急促的呼吸,酥手微顫,纖指緊銜其于燭火之上。
赤紅火焰接觸圖陣瞬間化為悠悠藍煙,薄煙凌空而生。忽然,煙障之中落出一只雪狐,嚇得公主連連后退。
白狐顫顫巍巍站起身,一步一匍匐地努力走向床榻,大口喘息著吩咐:“不要……告訴任何人……”盡管它全力支撐,但火燒般的疼痛還是使他沒走兩步就猝然暈厥。
而千里之外的云馳于溫暖的晨光中悠悠轉醒,周圍陌生的場景和絡繹不絕的人流讓她驚詫不已。她緩緩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一夜越過百里,已至通關大道旁,前方正是暉殷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