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明亮的體育場里,跑道上有許多在慢跑或散步的人,球場上有三四群人在踢球,他們用飲料瓶或者衣服隨便地擺出個球門的樣子就可以歡笑著踢起來,這是隋毅熟悉的場景,也是他熟悉的地方。許諾帶他回到母校的體育場邊,具體的原因隋毅并不清楚,但他還是陪著許諾來到了這里,一起坐在了場邊的看臺上。
“這么說來,趙言白跟你提過要去XZ的事情?”隋毅問道。
“是呀,提過一次?!痹S諾回答道,“當時,她還提過想要結(jié)婚呢。”
隋毅有些驚訝:“結(jié)婚?這也太快了吧?!?p> “是呀,我也是這么覺得的。”許諾點點頭,“她更早之間就提過一次,我有點猶豫,她就沒有再提過了,直到她得知要去支邊兩年?!?p> “結(jié)婚和支邊,這兩者有什么聯(lián)系嗎?”隋毅不禁問道。
“兩者都是她晉升的資本,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痹S諾聳聳肩,“她只說支邊的時間太久了,她沒法等?!?p> 隋毅想了想,問道:“她要結(jié)婚,究竟是要晉升的保障呢,還是要和你感情的保障呢?”
許諾聽后搖搖頭:“我不知道。”
“應(yīng)該當面問問她的,可惜她已經(jīng)不在了?!彼逡銍@口氣,“而且,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是不可能這么直接地問這種問題的?!?p> 許諾也嘆口氣:“她也許同樣把我的遲疑和等待,當作我給她的回答了吧?!?p> “同樣?”隋毅忍不住問道,“還有其他人也給你出過這種問題嗎?”
許諾看了一眼隋毅,然后轉(zhuǎn)頭望著體育場里的人們,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別問我,我真的不想說?!?p> 隋毅嘿嘿一笑:“換作以前,在大學(xué)時,你要是這個樣子,我就不會再把你當哥們了?!?p> “現(xiàn)在呢?”許諾問。
“現(xiàn)在無所謂,”隋毅掏出打火機,在手里轉(zhuǎn)動著,“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都還是會留下一些只愿意自己知道的事情吧?!?p> 隋毅清楚,雖然無話不談,可有很多事情他是不會告訴許諾的,更有一些事情他是沒有辦法告訴許諾的,就好比大學(xué)時他清楚許諾也喜歡和追求曾予歆一樣。他珍重和許諾的友情,可他舍不得放棄曾予歆。他的內(nèi)心告訴自己,應(yīng)該成人之美;可他的理智告訴自己,曾予歆這種女孩不能輕易錯過。他經(jīng)常在許諾面前故意提及曾予歆,故意說出他對她的感情,無非是寄希望于許諾能主動放手,成全自己。在這場博弈之中,隋毅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人,當他意外得知許諾會在那場決賽后向曾予歆表明心意,他立刻向她許下更大的承諾,并拼盡一切地去實現(xiàn)。
最后的結(jié)果是隋毅勝利了,許諾也留在了自己身邊,看似盡善盡美,但偶爾帶著曾予歆遇到許諾時,隋毅還是能感到內(nèi)心中的慚愧,畢竟他勝之不武。這份愧疚在他沒能守住曾予歆,而當許諾不離不棄地照顧和鼓舞自己走出酒精的折磨時,這份愧疚更是達到了頂點。很多時候,特別是像今天這樣回到舊日環(huán)境的時刻,隋毅總會設(shè)想,假如當年自己先放棄,曾予歆最終的選擇是許諾,那之后的故事究竟會是怎樣呢?
這種想法讓隋毅有些傷感,他試著轉(zhuǎn)換個話題:“換作以前,我就會建議你追去XZ,去找趙言白?!?p> “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不建議我去?”許諾問,“為什么?”
“你喜歡她是不假,就算她有各種客觀因素,可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呀?!彼逡憬忉尩?,“她害怕風險想要結(jié)婚,你也必須面對感情不成熟的風險呢?!?p> “那我就這樣,任她消失?”許諾長嘆一口氣。
“不是有期限嗎?”隋毅指出,“兩年以后她就會回來了?!?p> “以我對她的了解,”許諾搖搖頭,“這一別也許就是永別了?!?p> “那需要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像做生意一樣,風險永遠和收益相伴。如果你覺得趙言白這個人不值得你去冒險,那就沒必要再糾結(jié)了;如果你覺得她能給予你很多,值得你去冒險,那你就去追上她?!彼逡泐D了一下,捏了捏手中的打火機,“起碼,你現(xiàn)在還能找得到她?!?p> 你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總該要自己選擇一次道路吧,隋毅在心中對許諾說。同時,他發(fā)現(xiàn),這句話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隋毅坐在家中,沉默地思考著,他知道,他最要好的朋友此刻也一定在沉默著思考。那么,蘇若瑜在想什么呢?蘇若瑜何嘗不和趙言白一樣,不會永遠等待著自己去打破沉默。她又會不會像許諾說過的那樣,把自己的遲疑和等待當作一種回答呢?
隋毅丟開雙拐,開始試著自己行走,傷處似乎已經(jīng)不那么疼痛了,但用力太大還是會有些酸脹的感覺,不過終究是可以慢慢地行走了。
手機鈴聲這時響起,隋毅拿起手機,是徐玲俐的來電,他立刻問候道:“大美女,有什么事嗎?”
徐玲俐的聲音近乎命令:“你現(xiàn)在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一早我找司機接你,跟我一起出去一趟?!?p> “你要跟我私奔嗎?”隋毅開個玩笑。
“倒也可以考慮,”徐玲俐冷冷地回答道,“你先看看你的存款夠我花幾天再提議吧?!?p> 隋毅干笑一聲,無言以對。
“正經(jīng)點,”徐玲俐說,“你的日程我看了,最近沒什么大事,能調(diào)整的我都調(diào)整了?!?p> “我也說正經(jīng)的,”隋毅忍不住問道,“到底去哪里,去干什么,去多久?你得告訴我呀,我好歹也得準備點出門的行李吧?!?p> “去南方,穿少一些,不用帶正裝,”徐玲俐遲疑了一下,“具體去多久,得看你自己決定。好了,就這么多,我要見老爺子去了,再見?!?p> 說完,徐玲俐就掛斷了電話,剩下隋毅一臉茫然地聽著聽筒里嘟嘟的忙音。
第二天一早,隋毅就收拾好了行李等在家中,可直到九點左右徐玲俐才來到他家中。
“哎呀,心情真好?!毙炝崂斨陉柮?,胸前衣服上掛著太陽鏡,儼然一副去度假游玩的打扮,“終于跟老爺子要出幾天休假來,太舒服了。”
“你不是想讓我陪你去度假吧?”隋毅不禁試探著問道。
“你這腿腳,能陪我玩什么呀?”徐玲俐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那你到底要我去干什么?”隋毅忍不住問,“不是說好一早出發(fā)的嗎,怎么現(xiàn)在才來?”
“難得休息,我肯定要睡足了覺才出門的呀,”徐玲俐坦然道,“行了,別啰嗦了,趕緊出發(fā),到了你就知道了?!?p> 徐玲俐的一位助理幫著隋毅把行李拿下樓,放進車里。汽車直接開到了火車站,徐玲俐塞給了隋毅一張火車票,終點站是合肥。
“去安徽?”隋毅問道,“要干什么呀?”
“你閉嘴,”徐玲俐怒道,“從現(xiàn)在起,到出高鐵,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宰了?!?p> 隋毅得罪不起徐玲俐,只好跟著她和助理坐進了高鐵車廂里。徐玲俐出行自然買的是舒適的商務(wù)座,她把座椅打開調(diào)平后就立刻接過助理遞來的耳麥和眼罩,全副武裝地躺了下來,隋毅更沒法問她問題,只能一肚子不解地全程閉目養(yǎng)神。
“哎呀,好熱呀?!毙炝崂幌禄疖嚲捅г沟馈?p> “你非要跑到南方來?!彼逡闳滩蛔≌f了她一句。
徐玲俐瞪了他一眼,不過沒有多說什么,助理領(lǐng)著他們走到停車場,一輛以兼具舒適和越野性能而聞名的豪車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司機恭恭敬敬地守在車旁。
坐上車后,徐玲俐的助理問道:“徐總,這都已經(jīng)下午了,您要不休息休息再去,至少也得吃頓午飯吧。”
“不休息了,趕緊把今天的事情干完,我好全身心度假去?!毙炝崂f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隋毅一眼,“飯就隨便找個快餐店買點漢堡什么的就可以了,節(jié)約時間。對了,隋毅你請客?!?p> 就這樣,越野車駛出市區(qū),經(jīng)過一段高速路,又轉(zhuǎn)入普通公路,然后進入了山區(qū)。經(jīng)歷了一段土路的顛簸之后,他們在一條狹窄的小公路上行駛,越過一道山梁后眼前出現(xiàn)一道巨大的山谷,谷中樹木茂密,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
車停了下來,司機說:“就是這里了?!?p> 徐玲俐第一個下了車,大喊一聲:“這山谷里真涼快?!?p> 隋毅也跟著下了車,他看到漫山遍野的都是各種果樹,也有小片的花圃,腳下這條路蜿蜒通往對面山腰上的幾棟小別墅。路再往遠處延伸,通到了快接近山頂?shù)囊惶幤脚_,平臺上有幾間干凈的平房,依稀可以看到房前有一片收拾得很干凈的小院。
“這是哪里呀?”隋毅問道。
“這里是家果園,也是度假村。”徐玲俐接過助理遞來的望遠鏡,交到隋毅手中,“你看最高處的那幾間平房,那是這里的老板一家的住處,男的以前做過企業(yè),女的好像是學(xué)設(shè)計的,兩口子算是隱居在這里?!?p> 隋毅拿起望遠鏡,看著平房前的小院,院里有不少給孩子玩耍的秋千和滑梯之類,他繼續(xù)問:“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跟我是沒關(guān)系,”徐玲俐回答道,“跟你有關(guān)系,女主人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曾予歆?!?p> 隋毅身體一震,望遠鏡差點脫手掉落,他驚詫地回頭看著徐玲俐:“你……你怎么找到的?”
“這有何難,既然是在你們大學(xué)讀過書,又知道名字,檔案還是查的到的?!毙炝崂f著往后走了一步,離隋毅遠了一些,“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家還是有些更有效率的非正規(guī)途徑的,也就一兩天就找到了。”
隋毅怒視了徐玲俐幾秒鐘,最終只是嘆口氣,又拿起望遠鏡看著那處小院:“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男主人是個聰明人,雖然隱居在這里,但是用現(xiàn)代的理念借助網(wǎng)絡(luò)經(jīng)營果樹和花卉,收入相當相當可觀?!毙炝崂闹砟贸龇菸募畹?,“女主人大學(xué)退學(xué)后,復(fù)讀重考,學(xué)了園林設(shè)計,度假村就是她設(shè)計的。這個度假村房源很搶手,需要提前至少兩三個月預(yù)訂才能入住,顧客評價也很高?!?p> 平房的門開了,一個女人帶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走了出來,身后的男人還推著輛嬰兒車。就算不用望遠鏡,隋毅也能認出那是曾予歆,她胖了,表情恬靜自然,逗弄孩子時露出的笑容無比溫柔,抬頭望向那個男人的眼神也滿是愛意。
“去嗎?”徐玲俐問道,“我可是花大價錢買下了別人的預(yù)訂,你想在這里住多久都可以?!?p> “我在這里干什么?”隋毅搖搖頭,轉(zhuǎn)過身對著徐玲俐笑笑,“我想回BJ去,能不能帶我走?”
“好吧,”徐玲俐爽快地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就上了車,“我估計也是這種情況?!?p> 汽車剛掉過頭,隋毅提出讓司機停一下車。他走下車,掏出那個打火機,仔細看看,打火機已經(jīng)被他反復(fù)的撫摸磨得看不出花紋了。歲月呀,他嘆口氣,然后用力將打火機丟進了山谷之中。
“謝謝你,徐總?!彼逡阕宪嚭笳f。
“別把感謝停留在口頭上,”徐玲俐笑笑,“回公司努力給我賺錢去?!?p> 回京的高鐵上,隋毅打通了蘇若瑜的電話:“蘇老師,今天上什么班呀?”
“今天夜班,馬上要接班了。”蘇若瑜說,“怎么了?你不是找人來問過趙主任的情況了嗎?”
“什么,”隋毅大吃一驚,“什么趙主任?”
“趙言白趙主任呀,”蘇若瑜回答道,“剛剛有個男的到科里,打聽趙主任支邊去哪里,剛好我在辦公區(qū)。他說是你的朋友,姓許,是來替你打聽的。”
“好吧,”隋毅笑了,“那確實是我朋友?!?p> “你找趙主任干什么?”蘇若瑜很關(guān)心地問道,“腳傷有情況嗎,我給你找個別的主任看看吧?!?p> “我今晚過去怎么樣?”隋毅問道。
“晚上倒是有值班的二線醫(yī)生,也可以的,”蘇若瑜回答道,“只是你有這么著急嗎?”
“著急呀,”隋毅回答,“我簡直一刻都等不及了?!?p> 夜晚的醫(yī)院靜悄悄,病區(qū)的大門已經(jīng)鎖上了,隋毅按下門旁的呼叫器說明是來找蘇若瑜。一小會之后,蘇若瑜打開門走了出來,隋毅忍不住感慨,今晚她的笑容是那么令人沉醉:“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剛好這一段比較閑,走,我?guī)闳タ瘁t(yī)生去。”
隋毅在她還沒完全轉(zhuǎn)過身時就拉住了她的手:“我不是來看醫(yī)生的,我是來看你的?!?p> 蘇若瑜有些驚訝,低頭看著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問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想……”隋毅在腦子里組織著話語,但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句子,一著急脫口而出:“我想娶你?!?p> “啊?”蘇若瑜這下更加驚訝了,“你說什么?”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不,就是這個意思。”隋毅也被自己的話嚇著了,一時間有些混亂,“我想娶你,就是,想要娶你,也不一定是現(xiàn)在。當然,你可以拒絕,不過,最好不要拒絕?!?p> 蘇若瑜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她嘆口氣:“追我的人不少,可像你這樣的沒幾個,至少你也該帶束花吧,而且,你把要說的詞整理順了再來找我呀。”
隋毅撓撓頭:“我不知道為什么,見到你,什么甜言蜜語都想不出,也說不出口。也許,你就是我最甜蜜的夢想吧,不需要再用語言來說了。”
“嗬,真肉麻,”蘇若瑜皺起了眉,“還說不會說,這不是挺能說的嘛?!?p> “你就同意吧?!彼逡阈÷曕洁斓?。
“為什么我要同意呀?”蘇若瑜問。
“既然你舍不得松開手,”隋毅舉起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那干脆就同意吧?!?p> 蘇若瑜臉忽然就紅了,小聲地說道:“松開?!?p> 隋毅搖搖頭,蘇若瑜看著他的雙眼,輕聲說:“松開,我才能抱你呀。”
隋毅松開手,沒有等蘇若瑜動,自己直接把她抱在了懷里。
“你過去的人和事,”蘇若瑜在他懷中輕聲問,“都放下了嗎?”
“都放下了,”隋毅堅定地回答,“我現(xiàn)在,生命中,只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