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口成章
普通的板式平焊鋼制法蘭盤的加工難度低，附加值自然也低，
所有成熟的機械廠只有愿不愿意生產(chǎn)，絕不存在做不出來的問題。
一片兩片自然懶得生產(chǎn)，五噸往上才勉強算是值得稍微費心安排的訂單，
可五百噸……
“怎么可能?！?p> 石誠篤上過戰(zhàn)場，很快就從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把香煙別在耳朵上，有些不快地搖了搖頭。
“石秀，這就是你帶的兵？
當著上級的面胡言亂語，你要是去了東瀛，還不是給我們牟鋼丟了臉？”
石秀也是面色尷尬，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作為機械廠廠長，他自然希望真的有從天而降的五百噸訂單來阻擋機械廠現(xiàn)在日薄西山的局面。
可他從事機加工行業(yè)也已經(jīng)有了一段時間，跟全省范圍內(nèi)的幾個國企制管廠也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那幾個廠子加起來一個月的訂單也不會超過二百噸，還大多數(shù)都有穩(wěn)定的供貨商。
王壯飛一個天天在車間埋頭苦干的工人，平素休班都很少，哪有機會去外面尋找訂單，何況是這么大的訂單。
前世當了二十多年宣傳科長的王壯飛曾經(jīng)代表牟鋼出席過許多重要的場合，信口開河已經(jīng)是他的基本功課，
在石誠篤和石秀復雜目光的交叉注視下，他絲毫不懼，反而嘴角微微上揚，迎著夏日的晨曦露出一個略帶同情的笑容。
“雖然我要去東瀛了，可此事事關我廠發(fā)展大計，我又怎能信口開河？”
王壯飛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信紙，自信地遞向石誠篤。
還沒有變成油膩中年人的王壯飛笑起來帥氣逼人，竟有點像《高山下的花環(huán)》里那個英俊的趙蒙生，這讓一直對自己顏值不太滿意的石誠篤心里微微有些不爽。
他接過信紙，隨手展開，可上面的文字才映入眼簾，石誠篤便用力咦了一聲。
“這……這是……”
信紙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一大半他不認識，石誠篤飛快地從口袋里拿出老花鏡帶上，看了許久，才遲疑地道：
“這是日文？”
“是啊?！蓖鯄扬w微笑道，
“我朋友聯(lián)系的是一位RB的大客戶小村株式會社，總部在東瀛的長崎，
他聽說我們廠的加工能力不俗，所以想跟我們達成合作——哦，小村株式會社的主營業(yè)務是鋼管，在東瀛國內(nèi)的名氣不小?！?p> “東瀛的地震比較多，鋪設在地下的管網(wǎng)對質(zhì)量的要求極高，
東瀛客戶不放心把大規(guī)模訂單交給改開之后剛剛成立的小廠，所以對我們這樣有二十多年歷史的國營大廠寄予厚望?！?p> 這個年代，港澳臺三地的客商就已經(jīng)相當于財富的象征，他們?nèi)羰强锨饋淼礁F山溝考察項目，一定能得到最隆重的接待和最大程度的優(yōu)惠，
而東瀛、米國的客戶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若是能跟他們展開一丟丟貿(mào)易，都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八十年代的時候，牟鋼機械廠曾經(jīng)給米國生產(chǎn)叉車的貨叉，當時可謂是名動一時，廠長還得到了嘉獎，差點就提拔當了指揮。
可因為宣傳報道的太多，上面來學習先進經(jīng)驗的時候發(fā)現(xiàn)當時的廠長居然是用鋼板的價格嚴重賠本售賣貨叉，于是立刻報警將前幾天還當做勞模大力宣傳的家伙繩之以法。
被捕入獄后警察不解地問你這是啥操作，難道以為這種事情能瞞住所有人嗎？
答案讓警察叔叔們非常無語——那貨知道早晚會出事，但知道和米國做生意一定會得到上面的表彰，于是就帶著僥幸的心態(tài)一條路走到黑。
他還很惆悵很遺憾地表示，本以為跟米國做生意就有機會去聞名世界看一看，可想不到還沒成行就被發(fā)現(xiàn)了。
石誠篤捧著信紙的手已經(jīng)開始微微發(fā)抖，他完全扔下適才的稍稍不快，驚喜地道：
“小……壯飛，你懂日語？”
王壯飛點點頭，道：
“我在夜校的時候自學過，算是略懂?！?p> 他走到石誠篤身邊，瀟灑地指著上面的文字，一句一句的翻譯道：
“東瀛客戶本部一個月的采購量就已經(jīng)達到了三百噸，其他兩百噸是跟其他幾個制管廠聯(lián)合采購的訂單，種類比較多，質(zhì)量的要求也相對較高，所以對我們寄予厚望。
信上說如果能達成合作意向，他們希望邀請咱們廠的領導班子去東瀛做友好交流?！?p> 最后一句話正好擊中了是石誠篤心中的念頭，他立刻一拍大腿，果斷地道：
“成，一定要成，當做鄭智任務來做，這是展示我廠改開以來巨大進步的大好良機，也是一個對外交流、學習先進、不斷提升的重要窗口。
壯飛啊，你還年輕，廠里也是時候給你壓壓擔子，讓你能更加充分的展現(xiàn)自己的能力——
石廠長，你手下的兵非常優(yōu)秀，一定要給予良好、充分的舞臺發(fā)揮自己的能力，不管需要廠里什么幫助都只管提出來就是！”
石秀在一邊聽得哭笑不得，但見石誠篤終于不跟自己打擂，抓緊借坡下驢，道：
“好，一定聽從指揮命令，我們共同努力，把這一仗打好。”
石誠篤對石秀的態(tài)度非常滿意，他躊躇片刻，道：
“壯飛，這五百噸法蘭盤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怎么做好、按時交工，你有什么方案盡管說，需要總廠幫忙的，我現(xiàn)在就給你拍板解決！”
王壯飛假裝猶豫片刻，道：
“指揮，我們廠現(xiàn)在的車床太落后，大多數(shù)都是70年代生產(chǎn)的，還有當年鬼子敗退留下的，一臺車床一個月生產(chǎn)10噸已經(jīng)是極限，想要完成五百噸的產(chǎn)量，我們的車工和車床都非常緊缺。”
“那，那怎么辦？”石誠篤之前短暫當過機械廠的廠長，對廠里的情況還算了解，他生怕王壯飛說放棄，趕緊道：
“壯飛，你是廠里的年輕骨干，這種時候應該果敢向前沖，替組織、替領導想辦法，這樣才能展現(xiàn)出你的能力，
有什么好的思路，你盡管說，廠里一定給你想辦法——生活上要是有什么需要，也盡管提就是。”
石秀在旁邊聽著不禁翻了個白眼，王壯飛從容不迫地一笑道：
“生產(chǎn)五百噸法蘭盤需要最少一千噸鋼坯……”
“交給我，我這就給你籌措，總廠適合鍛打的廢鋼坯以后全都拉到你們廠，沒的說。”
“最近因為工資降低，我們廠里好多人的積極性……”
“石廠長，你抓緊跟財務處聯(lián)系，就說是我說的，抓緊把上個月扣的工資都給我補上，以后不許再扣！”
“還有……”
“還有什么，盡管說就是?！?p> 王壯飛看著石誠篤因急切而逐漸泛紅的臉，平靜地道：
“還有這么多的訂單壓過來，一定少不了讓指揮操心，
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為了咱們廠的未來，您要注意身體才是?！?p> 石誠篤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一定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