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頤下葬的那天,桃鎮(zhèn)突然開了滿鎮(zhèn)的桃花,驚呆了那些已經(jīng)久居在桃鎮(zhèn)的人們——
人們大概是忘記了吧,其實在很久很久之前,桃鎮(zhèn)剛剛出現(xiàn)的時候,也是這樣滿鎮(zhèn)的桃花,只是最后都隨著時間和小鎮(zhèn)的擴大一點點消失了,只剩下少許古老的桃樹,而王府的那一棵大概是最古老的。
只是它這次沒有開花,甚至連滿樹的花骨朵都被風(fēng)雨打落在地上,剩下一個粉衣的少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我代你去看看吧。
下次再將給你聽的時候,就不再只是我口中的謊言和話本上的故事了。
桃灼每到一個地方,就總要要回來看看,他坐在張博頤的墓邊上,就像以前那樣碎碎叨叨地講,有時候他甚至?xí)没蓮埐╊U的樣子,好像這樣子張博頤自己就真的去看過一樣。
前朝的皇家墓不收已經(jīng)徹底流落到江南的夏陽王,覺得他們玷污了皇家的血統(tǒng),桃灼干脆就在所有人不在意的時候帶走了他,將好友埋在自己的樹下面。
張博頤在桃鎮(zhèn)長大,遇到的人,經(jīng)歷的事,都在這里,這里何嘗不是他家?
“我前幾日去了京都,雖然換了朝代,但新的皇上倒是沒有遷都,你別說,京都就是京都,比這兒奢華多了,到處都是馬車,那些姑娘少爺們穿的一個賽一個好,你也奇怪,明明是王爺,可我看你的衣服卻沒有那些華麗的?!?p> “那些姑娘長的真好看,但是我是妖,不打算找個人的姑娘,要是能介紹給你認識多好?!?p> “你之前總在話本上看那些南疆的蠱毒,我倒是沒怎么見到——不過可能是在大山里頭我很難見到,南疆的天氣實在是太過于陰潮,一年里大半個年都在下雨,你要是去了那里肯定是受不了的,不過其實那邊人也少,我很少能看到人,還算清靜。”
“蠱毒沒看到,不過新奇的玩意倒是見了不少,我也給你帶了些。”
“說起來,你在江南一生,還沒見過真正大的雪吧,這兒雖然冬日里也結(jié)冰飄雪,可還是太溫柔了,也不過是些屋檐下垂落的冰溜子,北邊的雪才是真的嚇人,寒風(fēng)呼呼地刮,雪幾乎要淹了人半個身子,也不知道那里的人怎么可以忍得下來?!?p> “不過那兒的暖炕可真是好東西,我要是早些年去了就好,多少也要給你修一個,不怕你著涼了?!?p> “不過......”
桃灼嘆了口氣,看了眼這不大的江南小城鎮(zhèn),又看向好友的墳?zāi)梗?p> “我還是喜歡桃鎮(zhèn)。”
有時候說著說著,桃灼就會拿了一個酒葫蘆灌自己酒,仰起頭來,把那些快落下的眼淚又逼回眼底。
“張博頤,你其實該自己去看一看的,畢竟這都是你念了一輩子的?!?p> “一輩子……”
“好短啊?!?p> ......
連同信件一起留在杜興甫桌上的那壇桃花釀,是桃灼后來釀了好些年的酒,用了自己妖身上結(jié)的最好的桃花,取來最清晨透徹的露珠,尋來了北境的香米和南境的酒曲,又在當(dāng)年王府的那棵桃樹下埋了一年,才拿出來送到杜興甫那里去的。
說好了請你喝酒,你看我多大方。
這可是拿我自己開的花釀的。
要是你敢浪費一滴,就算你投胎了,下地府了,那我也要追去找你的麻煩。
真是的。
張博頤,你要是再堅持堅持,不就真的可以喝到了嗎?
桃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放下了沒有,刻骨銘心的友情和知音比起愛情更加難忘,但這些年想起張博頤,他已經(jīng)不再流淚,更多的是一種感慨。
有時候自言自語,那語氣的調(diào)侃,就好像張博頤還活著。
“知府大人展信悅,
我并不曾欺騙與你,倘若你看到了那滿城桃花,請幫我做一件事——如果知府大人知道桃鎮(zhèn)的三月花節(jié),那在今年的三月花節(jié)街宴將開之時,將它倒在城中最大的桃樹之下——應(yīng)該可以直接看到,就在曾經(jīng)的夏陽王府舊址。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了一個人,要將四海之景講給他聽,要將最好的桃花釀?wù)埶龋上\弄人,這酒卻是喝不了了。”
杜興甫看信,心情一時間有些復(fù)雜。
他喚來身邊的人,問了關(guān)于三月花節(jié)的事情,才知道這個習(xí)俗原來早就有了,從很早開始,或許是桃鎮(zhèn)剛剛建立的那個時候吧——一開始大概只是為了慶祝桃花將開,后來就成了一個團聚的特殊日子了。
“今年可還有?”
“大人如何知道?過半個月就是今年的三月花節(jié)了,大人要看看?”
“知曉了,你下去吧?!?p> 杜興甫默默將桃花釀收好了。
這是新康的第一次三月花節(jié),一切又熱鬧起來,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街道上彌漫著花香,小販在街邊吆喝,河上飄蕩著船燈,時間一到,天河又落入人間,灑作一地人間煙火。
桃灼也在街頭走著。
他的身形恍惚了一下,似乎漸漸又變成了那個幾年前的少年,披著斗篷,在街頭慢慢地走著。
他放了盞船燈,那船燈看起來頗有些陳舊,但卻沒有損壞。
然后轉(zhuǎn)身,他漸漸消失在街頭。
......
安先生的故事講完之后,明明是很熱鬧的街邊茶館,大家卻一時間安靜起來,得過了大概有幾分鐘,全場都鼓起掌,這故事講的確實是好的,兩個從沒見過外面的人和妖成了好朋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足以讓人歌頌。
“后來那桃妖呢?”
有人在哄笑,也有人在討論起哄。
安先生卻不說了,他收起自己的行囊,對我招手,又收起大家的賞錢。
“這大概是個秘密吧。”
我趕忙跟上去,和安先生一起慢慢離開了,路過王府的時候——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桃城的一所學(xué)院了,我透過開著的大門,似乎看見了一個穿著粉色長衫的男子,他彎下腰,將一支開的正鮮艷的桃花放在了那棵很古老的桃樹底下。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
那粉衣的身影就又不見了。
“音昭快來,別在那里發(fā)呆?!?p> “來了先生!”
我趕忙追上去,將一城芬芳甩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