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九點半了,快一點啊,小葉都在催我了?!?p> 我們離那個音樂工作室還有大約一百米的路程,我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走著,而楓佩則是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并且不時地向我揮手示意。
“早上是誰耽誤的時間?”
本來她要是不來的話,我應該會在八多不到九點就能趕到,但是因為這個家伙的“臨時起意”而導致晚了半個小時。
隨后我們兩個人一起進入了工作室,楓葉已經(jīng)在里面進行練習了。那是肖邦的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也是世界十大名曲之一,所以很容易聽出來。
“你們也太慢了?!?p> 她冷淡地看著我們兩個人,不像是在抱怨,而是單純的指摘,讓人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抱歉抱歉?!?p> 楓佩一邊陪笑一邊收拾琴盒,而我則把昨天的譜子遞給了楓葉。她看見我的曲子時有些驚訝
“這么快?”
“昨天寫到很晚,先練這一首吧?!?p> 一邊說著,我也開始收拾東西,因為我的脖子偏長,所以還要準備肩墊。
“你打算怎么命名這一首?”
楓佩看著我,她的問題我還從來沒有考慮過。
“還要命名嗎?”
“當然了,第一首我們都想好了,叫楓葉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p> 被楓佩這樣調侃,坐在鋼琴前面的那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臉藏在了鋼琴后面,然后發(fā)出了抗議。
“這個名字太難為情了,而且其中的小提琴聲部和我都沒有關系?!?p> “沒關系吧,那就用小葉之前起的那一個名字?”
“之前的那一個?”
“嗯,本來小葉是想要用這一個的,但是那個名字聽上去太像是流行歌曲了,所以我們也就放棄了”,楓佩一邊說著,一邊翻出了之前的記事本,“叫做……”
她還沒有說,就被楓葉的聲音蓋過去了。
“那個名字不好,就不要提它了?!?p> 這一次楓葉似乎想要掩蓋什么,尤其是不能被我知道的事情。
我想起了之前幫她寫小提琴聲部的那個夜晚。
非這樣不可嗎(es muss sein?)?
這是曾經(jīng)感悟到的信息,但是到了卻怎樣也體會不到那一天的心情了。
“就叫古典音樂部第一協(xié)奏曲好了,之后的兩首曲子也是沿用這個名字?!睏魅~低聲、平靜、不曾看向我們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樣也好……”
楓佩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也就放棄了調侃楓葉的打算。
就這樣,我們所創(chuàng)作的三首曲子被命名下來,《古典音樂部第一/第二/第三協(xié)奏曲》,雖然有些刻板,但是很安全,不會觸碰到誰的那個不曾想要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的,內心中所包含的位置最隱蔽,內容最豐富的黑暗角落。
——行間——
之后日復一日地刻苦練習,我們三個人的默契度也在飛速增長。其中進步最大的還是楓佩,她對于技巧的掌握程度也在我的指導下肉眼可見地進步著。
一晃,十天的時間過去了,本來預計十五天的練習時間,消耗掉了三分之二,我們的練習也進行到了最后的一首曲目。這是一首歡快的,節(jié)奏感鮮明的曲子,有些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樂章,因此我們在演奏的時候,也盡量抱持著歡快的心情。
事實上我們也是這樣做的,演奏室里的氣氛也一直被盡量維持在歡快的程度。但是,無論我怎么視而不見,都能感覺到身邊的兩個女生之間似乎產(chǎn)生了什么矛盾。
之后的事情的進一步發(fā)展更加印證了我的這個猜測。
合奏結束后,兩個人還是像早上時那樣一言不發(fā),尤其是楓佩,似乎一直懷揣著心事;楓葉的情況也不太妙,只是她從那天以來都是這樣抱持著冷漠的態(tài)度,所以違和感并沒有楓佩的那樣強烈。
如果說我一點都不好奇那肯定是在說謊,但眼下的這個情景我實在無法參與到調和矛盾之中(沒準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矛盾,只是單純不想說話而已),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冷眼旁觀,以及避開那些可能會有些敏感的話題(雖然我也不知道有哪些)。
事情的轉機發(fā)生在上午的排練結束的時候,十一點三十分,最后一次練習結束了。楓佩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
“哇,太好了,我覺得我們的合作進步很大啊……”
“嗯?!?p> 這個冷淡的回答不是我說的,而是來自于楓葉,她已經(jīng)這種態(tài)度一上午了。
既然自己的臺詞被人搶了,我也只好說一說平時楓葉會說的話
“楓葉的鋼琴已經(jīng)沒有問題了,但是我的節(jié)奏和你的修飾音還是有些問題,雖然問題不大,但是還是要利用剩余的幾天多加練習才好,盡量做到萬無一失?!?p> 我特意強調了“之后的幾天”,多少還是希望這兩個人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還是能夠重歸于好。
“說起來”,楓佩說話的底氣開始有些不足,“明天是你的生日呢……”
她這是對我說的話。也正是被她提醒,我才想起來明天是我的生日。一般而言,一個人交際圈子大小與交際地位的高低決定了他在過這種特殊的節(jié)日的時候收到的禮物的個數(shù)。換句話說,像我這樣的根本沒有社交的人,生日這種既具有社交屬性的節(jié)日對我而言就沒有任何意義,因此久而久之我已經(jīng)忘卻了這個事實。
我似乎理解了兩個女孩之間爭吵的原因,也許就是和我的生日相關。這樣想或許有些自我意識過剩,但是目前看來這個解釋是最可以被接受的了。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p> “真是的,你還能記住些什么啊……”楓佩先是抱怨了我一句,然后看向了楓葉的方向,“明天要一起出去嗎?”
楓葉在這之前一直背對著我們,直到此刻也沒有轉過身來,她守在鋼琴前面,低聲說著
“我……就不必了……你們去玩吧,就當作是中場休息好了。”
說完之后,沒有等我們任何一個人回答,就自顧自地站了起來,“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p> 楓佩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坐在了地上。
“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也不算是吧?!?p> “因為這件事嗎?”
“不只是這件事,我想邀請她,但是她不想來,這本來沒什么,但是我總是感覺小葉似乎想要隱藏什么,無論是我打電話還是發(fā)消息她都沒有回復?!?p> 楓佩說的話之中帶著些許的失落。
“你是說她想要刻意地避開我們嗎?”
“我不想這樣說……”
“這樣吧,我去找她聊一聊好了?!?p> “你可以嗎,你平時連說話都說不利索,真的可以和人好好聊天嗎?”
說真的,楓佩的話挑不出一點問題,但是在我聽上去就是很些扎耳朵,我盯著她的臉,露出了自信的表情。
“別看我這樣,這可叫做蓄精養(yǎng)銳,只會在關鍵時刻發(fā)揮作用?!?p> “那祝你成功?!?p> 她朝我揮了揮手,然后接了一句,“回來的時候記得帶一個照燒雞腿堡?!?p> “你自己去快餐店里吃,這里不允許外帶食物。”
之后,我也從門口出去,迎著酷暑的熱氣,在樓道里開始尋找楓葉的身影。
“她已經(jīng)出去了有十分鐘了,按理說應該回來了啊……”
我四處找不到她的身影,本來以為她已經(jīng)回去了,但是楓佩告訴我練習室里只有她一個人。
最后,我在一樓的來賓休息區(qū)看到了她,她坐在紅色的沙發(fā)上,正在喝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可以坐這嗎?”
我指了指她對面的那張沙發(fā)。
她沒有說話,我就權且當她默認了好了。
“你這幾天有些奇怪啊……”
“是嗎?”
我咳了咳自己的嗓子,以示此次談話的正式。
“我是做了什么惹到你的是事情了嗎,如果有的話,還請你說出來,我會為你道歉?!?p> 她被我的這句話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為什么你會這么想?”
“因為”,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你這幾天一直在躲著我一樣,不只是這幾天,這幾個月來都是這樣?!?p> 我的這句話似乎有些過火,楓葉攪拌咖啡的手停了下來,兩只黑色的眼睛中射出凌厲而又兇狠的目光,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她越是這樣淡漠,越是給人一種困獸之斗的感覺,仿佛只要擊潰她虛張聲勢的表象,就可以踏入她一馬平川的內心。
所以,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可以用兇神惡煞這個詞來形容。
“我會躲著你?開什么玩笑,我為什么要躲著你?”
她的聲音變得高亢,尖銳,將周圍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來,可是作為當事人的她卻毫不在意,繼續(xù)用這種語氣說著
“你是不是太過于自戀了,還是楓佩給了你太多的自信,認為天下的女孩都要圍著你轉……你本來就是一個瑟縮在角落里的、沒人注意的自卑的家伙,自以為是的人而已,我憑什么要躲著你?”
她越說越激動,連桌上的咖啡都在顫抖,我想要制止她,但是剛剛伸出的手就被她一把扇開,啪的一聲,清脆無比。
“呃!”
我下意識地縮回了手,然后無奈地坐在了沙發(fā)里。
“夠了……你真是最差勁、最差勁、最差勁的人,”她的聲音有憤怒轉變?yōu)榭耷?,“如果,我沒有認識過你該多好……”
我可以看到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黑色的咖啡之中,不知道添入了淚水的咖啡,是否會更加苦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盯著那杯咖啡,卻什么都不能說出來。
她抬起了頭來,目光看著我的身體,但是卻刺穿了這具肉身,直到更遠的地方,然后默默地嘆息著
“罷了,今天的合奏就到這里為止吧,生日快樂,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她離開的時候,眼眶仍然發(fā)紅,腳步聲仍舊那樣清晰,不過直到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我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