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來人走近些,便聽聞一聲渾厚之音響起:“沒想到百年飛逝,到頭來還是我們,真是天緣如此么,諸葛懷,別來無恙吧。”卻見來人正容亢色,龍威燕頷,正是昆吾派當代掌門易凌天。
諸葛懷面色不改,沉聲應道:“一切安好,看來昆吾伏龍注定難解,易凌天,久見了?!?p> 簫蓋循聲望去,只見數(shù)十名弟子隨其身后,皆是赤白裝束,手執(zhí)長劍,氣勢不凡。還有數(shù)名鶴發(fā)老者分立兩側(cè),看起來年歲資歷比之那掌門有過之無不及,更有一名年輕女子站立老者身旁,目光熱切,望向簫蓋這邊。
定睛細看,簫蓋忽然小聲驚道:“你們看!那好像是...蘇鑰姑娘!”沐靈之聞言望去,又道:“好像真是她,沒想到她竟是昆吾派弟子!我早該想到了,哪有什么尋常女子會半夜在那種地方賞月的,看來當真是后會有期,有緣再見,不過數(shù)個時辰而已,我們又見面了?!?p> “那這么說...”風清宸卻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道,“蘇鑰會不會就是簫蓋的對手?待會不會才見面又刀劍相向吧?!?p> “你個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好聽的?!便屐`之白了一眼道。
簫蓋卻是心下一驚,憶起谷主客棧所言,難道早已算得今日會在這天諭塔內(nèi)與蘇姑娘一戰(zhàn)?不,這不可能,這天諭塔奪天地造化,應無人可預知今日對手,蘇姑娘興許也是來此觀戰(zhàn)的,不可妄想。
“怎不見青陽,東極兩位?這種百年盛會,他們不可能會缺席罷?!币琢杼鞉哌^眾人,忽然問道。
“二老有要事處理,此回恐怕不便前來。怎也不見貴派無我長老?”諸葛懷反問道。
“彼此彼此?!币琢杼煸捓镉性挕6顺聊瑢σ?,皆是心知肚明,全因昨夜之事,遂都留下長老護持弟子安危,此番場合,也不便說破此等出門不利之事。
寒暄片刻,諸葛懷又道:“今夜過后才是比試開始,但如此等待也未免無趣,不如現(xiàn)在便開始,易掌門意下如何?”
易凌天笑道:“你若著急想看看晚輩的修為境地,易某自當奉陪,那便開始罷?!?p> 十年磨境地,百年試仙神。
風清宸自出村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來此地見識到仙家對決,此刻心頭緊張亦在,期待也有,說不出的歡喜刺激。他隨著眾人一道后行數(shù)十丈,為即將拉開帷幕的比試留有足夠空間。
站定數(shù)刻,諸葛懷似在考慮這第一場人選,隨后便道:“韓鎮(zhèn),這第一場便由你來罷,西限長老,你可有意見?”
“老夫沒意見,鎮(zhèn)兒,你便上去一試,雖為比試,卻是點到為止即可?!?p> “是,弟子明白。”
韓鎮(zhèn)緩緩向前行數(shù)十步,等候?qū)κ值絹怼?p> “居然是韓家的小鬼,梁禹,看來此戰(zhàn)你最為合適。”易凌天扭頭望向身后男子,轉(zhuǎn)而又詢問身旁老者之意,“無常長老,你以為呢?”
“沒想到這第一戰(zhàn)便是你們,看來避無可避?!蹦抢险邠u頭嘆道,“想來也是天意,你二人這一別已有數(shù)十載,是該有個結(jié)果了,小禹,你去罷?!?p> 梁禹目光悠遠,仿佛穿越山河時光,看到久遠回憶。片刻過后,待到回過神來,他便俯身拜道:“弟子領命,必全力以赴。”說罷,提劍而上,緩緩走向場地中央。
“沒想到真會是梁家那個娃娃,到底是天意弄人。”諸葛懷眼見昆吾上場之人,感慨既起。
“聽聞他是無常這數(shù)十年來最為得意的弟子?!闭d月長老卻是忽然說道。
“虛懷若谷,內(nèi)散外斂,氣息凝而不發(fā)。聽聞此子脾性沉穩(wěn)不爭,倒是和鎮(zhèn)兒頗像,此番怕是二人皆需全力應對了?!蔽飨揲L老亦是一陣感嘆。
簫蓋等人就在身旁不遠,聽得真切,見谷主長老此番言論,似乎韓鎮(zhèn)與那名昆吾弟子淵源頗深,遂是問道:“谷主,不知昆吾派的這位師兄有何特殊之處?他與韓鎮(zhèn)師兄難道是舊識?”
“豈止是舊識,他們曾經(jīng)親如兄弟?!?p> “那為何如今分在兩派,似有難言之事?”雖是他派之過往,沐靈之卻也耐不住好奇問道,難道這看起來沉穩(wěn)寬厚的韓鎮(zhèn)也有什么多舛的過往。
諸葛懷一聲嘆息:“西限長老,還是你來說罷?!?p> 西限目光悠揚,似在回憶過往歲月,緩緩開口道:“數(shù)十年前,江湖上有兩個聞名天下的劍術世家,世稱南韓北梁。兩家關系亦敵亦友,世代切磋較量,不斷精進提升自己一族的實力,韓鎮(zhèn)與梁禹便是那時兩家的繼承人,自小便因家族關系相互熟識,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心性相似,志趣相投,遂是無話不談,尤勝親兄弟。這一晃便是十幾年,直到二人弱冠那日,卻發(fā)現(xiàn)兩家家主暴斃府內(nèi),事后兩家檢查尸首,發(fā)現(xiàn)韓家家主竟是死于梁家絕學,而梁家亦是死于韓家劍法。”
簫蓋幾人及余下眾弟子皆聽得入神,仿若學堂軼事,此刻紛紛目不轉(zhuǎn)睛,望向西限,欲知后事如何。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那日之后,一時間風云變幻,世家動蕩,可想而知,自此兩家徹底反目,其后數(shù)年間,兩家在江湖上約戰(zhàn)數(shù)次,均是兩敗俱傷。韓鎮(zhèn)梁禹自始至終不愿相信是對方背叛自己家族,遂是搟旋其間,想要找到幕后真兇,但是迫于家族親長,他二人仍是要刀劍相向,殊死拼斗。十年光陰,便在這殺伐爭斗中逝去,情如手足,卻被迫相殘,個中滋味,你們自可體會。終于在那日,兩家相約漢河之濱最后死戰(zhàn),家族中能拿得起武器的男子幾乎都去了那場戰(zhàn)斗,卻也是在這最后一戰(zhàn)中,韓鎮(zhèn)梁禹并未依約前來,那時的他們已然是兩家家主,卻最終同時選擇了放棄復仇,放棄一切。余下殘部仍是無法冰釋前嫌,結(jié)局便是尸橫遍野,染紅了那日的江河,自那以后江湖上便再也沒有韓梁兩家之名了。韓鎮(zhèn)知自己愧對族人,愧對父親,亦無顏再見族中幼孺,只想著一死了卻殘生,我便是在那時救下了他,直到今日?!?p> 往事一一浮現(xiàn),眾人聽得半晌未語,待到西限長老述說完畢,亦是沉寂無聲。
良久,簫蓋才嘆道:“與師兄相處十數(shù)年,卻從未知曉還有此般過往,原來師兄背負了這么多的...”
風清宸原以為自己已是天人所棄,孤身可憐,聽此陳年往事,卻又覺韓鎮(zhèn)比之自己,似乎更加苦澀難當,也不知這些年如何過的。
“那他現(xiàn)在...”沐靈之望向不遠處寬厚背影,緩緩說道。
虛空中央,來人步伐穩(wěn)健,不疾不徐,雖目光溫和,卻有一絲不忍無奈,縈繞眉心,久未散去。
“是你。”韓鎮(zhèn)不覺有些沙啞,他以為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他想了很多次再見故人時的場景,卻未曾想過再見之時仍是刀劍相對。
“是我。”梁禹亦是聲帶嘶啞,他忽覺這數(shù)十年來的修道也許從未至修心之境,再見昔日兄弟,仍是感慨非常,難以自己。
“我們終究還是要此一戰(zhàn),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p> “說的沒錯,既然天意如此,我們也無需再避了?!?p> “好在今日無須生死相博,總好過當年血流成河?!?p> “你說的對。此戰(zhàn)過后,我有個請求,也是我當年不敢說出的請求?!?p> “你說?!?p> “今日無論勝負如何,我們可否代表兩族正式和解,雖已無韓梁之名,卻也算了卻我心中執(zhí)念。那日的悲劇我從始至終便懷疑是他人作祟,想翻覆兩族,卻苦于找不到絲毫線索,揪出真兇,無奈我一人難敵族人悠悠之口?!?p>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即使你不說,這也是我這些年來唯一的心愿,你說那時若是大家聽了我們的勸,追尋真兇該有多好啊,為何數(shù)代羈絆,百年根基,卻終究抵不過人心猜忌,竟那么輕易的便倒塌了?!痹挼阶詈?,韓鎮(zhèn)更是悵然若失,如鯁在喉。
“是啊,數(shù)代羈絆,百年根基....”梁禹雙目晶瑩,平復片刻,又緩緩道,“可惜時光不再,我們亦無能改變過往煙云。”
片刻的沉默過后,待二人從回憶中漸漸走出時,忽聽得一聲斷言。
“那就隨它去罷!”卻見韓鎮(zhèn)利劍出鞘,正是家傳寶劍鎮(zhèn)淵,器身修長,似有切金斷玉之能,“在下伏龍谷韓鎮(zhèn),請賜教!”
梁禹見狀,忽而一笑,亦是出劍蓄勢,梁家至寶禹虹在手,劍意逼人,靈光燁燁。
“在下昆吾梁禹,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