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卿本孤勇 2
一月后
車子在尚書府門前停下,聶晚下車,看著立于尚書府門口的眾人,只覺得前世仿若一場夢,外祖母頭發(fā)仍舊黑白相替,沒有完全花白,外祖父精神抖擻,不是那時的愁容滿面。
立于外祖父身后的少年,俊雅風(fēng)流,讓如三月暖陽,親切而溫和,仿佛那些鮮血淋漓、黑暗冷酷,皆不過是一場夢。
聶晚走下馬車,眾人眼前一亮,李易看著少女那與自己那逝去女兒相似的眉眼,不由得心中一酸。
李老夫人已經(jīng)不由得低泣起來,她上前一步,握住少女的手,語無倫次道:“晚兒,晚兒,真的是你,我是外祖母?。 ?p> 聶晚心中一怔,行禮道:“外祖父,外祖母。”抬頭看向兩人身后的少年,神色微深:“表哥。晚兒入京后身體欠安,今日才來拜見,失禮了。”
眾人感受到聶晚的疏離,微微失落,但想到他們雖是血親,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還需要一個相處的過程。
李易看著面前禮儀規(guī)范的少女,心中閃過一絲滿意,開口道:“晚兒不必多禮?!?p> 李家眾人帶著聶晚走進(jìn)大門,其實,他們本不必出門迎接,聶晚心道,該是她來拜見他們。
不論前世今生,李家終究還是給了她最大的善意,但注定她皆只能棄之如敝屣。
李老夫人想到聶晚舟車勞頓,于是先讓人帶她去梳洗。
聶晚隨丫鬟來到晚來居,與前世一樣,晚來居裝橫典雅,無一處不精致,應(yīng)該被人是費(fèi)盡了心思。
梳洗完畢,聶晚隨丫鬟走出晚來居,青衣公子立于門前,夕陽散落在他身上,令他猶如天神般佇立,前世,他就是她的神,而她是他的魔。聶晚微微定神,走到其身邊,笑道:“表哥,你在等我?”
李越看向她,莞爾笑道:“晚晚,你可知自己來得晚了?!?p> 聶晚一愣,是啊,自己來晚了,他們留著同樣血脈,本該早就相逢。聶晚看向牌冕上的“晚來居”,問道:“表哥取的?”
李越點(diǎn)頭,向前走去。
聶晚微微一愣,跟上他的步伐。李越,她前世最虧欠的人,也是她今生最不敢招惹的人。他正直、清明,有理想,有追求,本該名留青史,是她在他身上染上污點(diǎn),將他拉入無邊地獄。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客廳,李家兩個老人已經(jīng)等在餐桌前,兩人行禮后做到對面。李老夫人看著對面一雙兒女,都青春而朝氣,仿若二十余年前自己那一雙孩子。
歲月消逝,她在這漫長的人生里歷經(jīng)一個母親最大的痛,她前后失去至愛的一雙子女,但他們終究還是給自己留下了寄托,她往后余生,都將守護(hù)這一對孩子,只望他們幸福長樂!
李家規(guī)矩甚嚴(yán),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眾人皆只是安靜地吃飯,終然心中有千般話語,皆留在心中。
用完晚飯,李越和聶晚隨李家兩人來人來到書房,李老夫人看著聶晚,拉住她手道:“晚兒,看到你仿若看到你母親,那么溫婉而美麗?!?p> 聶晚聞言,微微發(fā)怔,想起母親的模樣。實際上,聶晚記憶中母親與溫婉相去甚遠(yuǎn),很多時候,聶晚看到的母親皆是冷酷的,或許,母親是溫柔的,只是將所有的冷酷都給了自己罷了。
李易聞言也沉思起來,似乎在憶及往昔。
聶晚開口打破書房的壓抑道:“母親在時,也常向晚兒提及外祖父、外祖母,感慨不能在二老面前盡孝,無法回報二老生養(yǎng)之恩。”
李老夫人聞言,眼淚不由得流下,顫抖道:“你母親真的這樣說,我以為她早就已經(jīng)不認(rèn)我們了,這么多年,也不回來看看我們?!?p> 聶晚神色微變,閉了閉眼道:“母親說過,遠(yuǎn)嫁無悔?!笔前。h(yuǎn)嫁無悔,只是終究意難平罷了。
李越聞言微微打量了一番聶晚,從少女的眼中看到落魄與孤獨(dú)。
兩個老人聞言,似乎放下了什么,神色里的哀愁消散。
聶晚的母親是李家唯一嫡女李意寒,尚書府的女兒自然金貴,更不必說李意寒才貌雙全,被譽(yù)為京都第一才女,華年時是風(fēng)光絕代,但最后草草遠(yuǎn)嫁江南聶家,不知道多少人為其惋惜,即使聶家是皇朝第一富商,那也是配不上的李家大小姐的。
李意寒遠(yuǎn)嫁之事,前世聶晚成為楚王妃后查過,不過是一場政治斗爭的結(jié)果罷了。當(dāng)年尚書府李家與丞相府杜家爭鋒相對,那時又正值鎮(zhèn)國之亂,嫁給鎮(zhèn)國大將軍為妻的杜家大小姐杜天雅與皇朝軍隊內(nèi)外接應(yīng),打了意圖謀反的鎮(zhèn)國將軍府一個措手不及,鎮(zhèn)國將軍府九族皆被誅,后來聶晚曾聽見過那場風(fēng)波的人說:“那時正值嚴(yán)冬,鎮(zhèn)國將軍府流出的血凝結(jié)成冰,那些尸體,被凍了整整一月,待到天晴,皆化為殘骸,家仆主人,誰是誰早已經(jīng)分不清,鎮(zhèn)國將軍府化為墓地,無人敢入,實在是可悲可嘆?!?p> 杜天雅與今上本就是青梅竹馬,鎮(zhèn)國將軍府被滅后,今上傾慕她的大意,那時正值前皇后剛好病逝一年,今上不計較杜天雅嫁過他人,將其迎為皇后,杜家自此如日中天。
原本李家有意送李意寒進(jìn)宮為后,太后娘娘也樂見其成,眾人皆認(rèn)為此事必成,不想杜家捷足先登,杜家的勝利,代表著李家的失敗。
李意寒既與皇上有過牽扯,京都有些權(quán)勢人家的公子,皆不敢再與李家結(jié)親。眾人皆以為李意寒會至此孤獨(dú)終老,不想聶家年輕家主聶博對李意寒一見傾心,不惜冒著得罪天家的危險向李家求親,李意寒遠(yuǎn)嫁,代表李家那一場奪權(quán)之戰(zhàn)的挫敗與恥辱。
李易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劃過一絲溫暖,從小廝手里拿過一個盒子,從中取出一把匕首,遞給聶晚道:“李家人,從文不忘堅毅,每個李家人自生下來,長輩皆會送給她一把刻有她名字的匕首,這把匕首可以誅殺敵人,也可以誅殺自己。晚兒,自此以后你便是李家人?!?p> 聶晚接過,摸了摸刻在匕首上的“晚”字,微微出神,記憶中那一片血紅,落于地面的匕首,與這把匕首極其相似,皆是千金難求的利刃,只不過所刻的字母有所不同,聶晚很快看著李易,眼神中意味難明,開口道:“謝謝外祖父教誨。”
李易見她聽明白了自己的話,微微點(diǎn)頭。
李老夫人送了聶晚很多首飾,皆不是凡品,很多都是御賜之物,李家,終究是個歷史悠久的世家,家世深厚。
李越給了聶晚一套玉石做成的12生肖,即使前世自己已經(jīng)見過了,但聶晚還是愛不離手。
李易看著聶晚擺弄生肖的笑顏,無憂無慮,仿若十八年前的李意寒,李易不由得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問道:“此次入京都,是你父親的決定?”
聶晚點(diǎn)頭道:“是?!?p> 李易笑容散去:“你自己如何想的?”
“我曾有一朋友,她告訴我道:“自由,是最可貴的。”京都仿若一牢籠,困住了多少風(fēng)華人物,比起京都讓人步步驚心,我或許更喜歡江南的信步前庭?!甭櫷淼馈?p> 李易聞言嘆息一口氣道:“好孩子?!睙o奈之意盡顯,可惜從聶晚都進(jìn)這京都,她便就注定了在這皇城中無盡掙扎,更何況她還是聶家的女兒。
近年來,聶家聲勢越發(fā)大,聶家商路不僅漫布皇朝,甚至連通異族眾國,其影響力于國于民深遠(yuǎn)。
智帝風(fēng)潛擔(dān)憂聶家成為一塊不可掌控之力,開始逐漸打壓聶家,聶家察覺智帝心思,將嫡女聶晚送入京都,名為探親,實為人質(zhì)。
聶晚明白,從父親讓自己入京都,便代表著,她自己已被聶家所棄。
聶晚微微低頭,眾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李老夫人道:“晚兒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越兒,你送晚兒。”
兩人行禮告辭后走出書房,李家世代書香世家,雖崇尚簡樸,卻無一處不顯示世家之源久。
兩人并排行于花園中,身后一眾丫鬟跟隨,看著面前兩人,心中不由得稱贊一句,真是郎才女貌。
李越低聲道:“今日晚晚所言,確是姑母所言?”
聶晚聞言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的俊朗少年,他眼神通透,仿佛看透人心,聶晚心中的那股恨意蔓延,她可以向李家任何人陰藏自己怨與恨,但唯獨(dú)李越不行,她既不想騙他,也騙不過他。
聶晚道:“不,母親從沒有那樣說過,她從未跟我提過李家,也從未說過京都的一切?!?p> 在聶晚的印象里,李意寒終日與書為伍,與琴為伴,看著她的眼神是冷的,是怨的。
李越看著聶晚破碎的目光,似乎抓到了什么,他心中微顫,不由得泛濫起一絲苦澀,他似乎得到一種預(yù)示,這個容色傾城,神色犀利的女孩,將會將他分毫不差、步步為履的人生打亂。
李越移開目光,問道:“為什么那樣說,是要安祖父、祖母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