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風(fēng)吹草動
大梁城南，有一處莊嚴(yán)不失大氣的府邸。
清澈的溪水自庭院中穿梭而過，嘩嘩流水聲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出升的朝陽將上大夫陳軫，以及石淵上卿的身影射在水面，又隨溪水的流動扭曲。
“魚兒，上鉤了——”陳軫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斜眼看去，“石淵上卿看起來，似乎有心事?！?p> “五日前，相國府上的門客帶人出梁，在河內(nèi)清丈土地，昨日午時以致峻，估摸著再有兩日，就該去鍾邑了?！鄙锨涫瘻Y起鉤，將魚兒取下又順手扔進(jìn)了水中。
“鍾邑乃上卿之食邑，陳軫聽聞上卿府中奴仆三兩百，年耕五百頃。難怪上卿心不在焉的，今日來此，恐不是為了這閑情雅致?！?p> “吾也曾聽聞，上大夫在梁有諸多門生，養(yǎng)如此多的傭人，僅憑上大夫的那點俸祿，怕是只能每人發(fā)個陶碗，蹲在路邊索食。”
石淵把手中吊鉤扔回水中，轉(zhuǎn)身看向陳軫：“難道上大夫，就不擔(dān)心這些人，有朝一日入梁嗎？”
陳軫也剛好在此時轉(zhuǎn)過頭來，二人目光對視的瞬間，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狡猾的笑意。
云朵將太陽遮蔽，這一刻，大地間的一切響動，似乎都安靜了。
陳軫回過頭，注視著溪水旁隨風(fēng)浮動的枯草，“生在這亂世，若不懂得扎根，如何經(jīng)得起風(fēng)吹雨打呢?！?p> “呵呵?！彼麚u著頭一聲嘆息，“陳軫算是明白了。石淵上卿不是來尋閑情雅致，而是來打擾吾之清靜的?！?p> “打擾上大夫清靜的不是石淵，而是太子，是相國?！?p> “鍾邑要是能固若金湯，這風(fēng)就吹不到梁?！?p> “那要是這風(fēng)真把鍾邑掀翻了呢？”石淵索性將魚竿放下，起身行禮，“朝野上下無人不知上大夫的才能，石淵此來，就是想問問固守之法?！?p> “上卿有能耐得到食邑，怎會真的無力看守？”裹緊了自己的衣袍，陳軫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尚半弓著身子的石淵頓時感覺頭腦發(fā)懵，從他的角度來講，陳軫絕對不會這么冷漠。
這陳軫有能耐不假，可卻重名利，即便不幫著鍾邑，應(yīng)該也會為自己考慮一下。
可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石淵所想。
眼看著陳軫那專心釣魚的樣子，石淵眉頭蹙起，嘴角微動，似是想說。
可思來想去之后，這上卿石淵竟是大大咧咧的蹲坐回蒲團(tuán)，抓起魚竿掛上魚食，學(xué)起了陳軫。
“陳大夫既然不幫，那也不能讓明日事，毀了今日這雅興。大不了也就是配合相國了?！惫室獍l(fā)出一聲冷哼，石淵沒好氣的接著說道：“支持變法，順著相國跟太子的意思配合其清丈土地。保不齊，日后還能多一份功名，便再不用盯著那些奴仆種田矣?！?p> 石淵一番話說完，小心翼翼的偷看了陳軫一眼。
卻見陳軫坐在那里反而更穩(wěn)當(dāng)了。
心中著急的石淵只能干咽唾沫，無可奈何的將目光看向溪水中的魚竿處。
與此同時，注意到石淵在搞小動作的陳軫，暗中笑著哼出一聲。
……
塵土彌漫的田間小道上，公孫衍手中拿著尚未刻寫的竹簡，跟務(wù)農(nóng)的百姓一樣，隨意的盤腿坐在地頭。
在公孫衍的微笑注視下，老農(nóng)拍了拍身上的土。
皺巴著臉，老農(nóng)憋了許久敗艱難的問了一句：“那在朝中當(dāng)大夫的，府上田地上百頃呢，您怎就不去哪兒測呢?！?p> “老丈可能還沒聽明白，朝中無論是卿、大夫，或是相國將軍，但凡魏土，一律徹查。”
公孫衍說到一半，轉(zhuǎn)頭沖著車夫招了招手。車夫心知肚明的將一卷竹簡拿了來。
將竹簡攤開在自己的腿上，公孫衍伸手指了中間一段道：“老丈且看此處，這是當(dāng)今太子跟相國上稟大王，也經(jīng)大王同意的條令，所有朝臣都需配合?！?p> 說完，將竹簡拿到了老農(nóng)的眼前。嘴角掛笑，滿心期待著老農(nóng)可以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復(fù)。
這老農(nóng)也不管公孫衍所指是哪里，左左右右的來回看。
好一會過去了，公孫衍舉著的手都有些發(fā)酸。
但見老農(nóng)額頭擰起的皺紋更深了些許，“這，這……老了眼神不好?！?p> “何況，”一口濃痰卡住了喉嚨，老農(nóng)重咳了一聲，繼續(xù)道：“何況還不認(rèn)字啊?！?p> 此時此刻，只見公孫衍胸膛大幅度的起伏，一口口的粗氣喘著。
好在，內(nèi)心的種種不爽，很快就被公孫衍給壓了下去：“便由衍來念給您聽?！?p> ……
日過中天，半天的時間都已經(jīng)過去了。
石淵不知道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心中緊張，以至于出了滿額頭的汗珠。
頭頂?shù)奶炜罩?，萬里無云。無遮無攔的陽光射下，雖不是熾熱，卻也讓石淵覺得渾身發(fā)燙。
再有就是從早起到現(xiàn)在，石淵一口飯都沒吃，肚子里空空蕩蕩，咕嚕嚕的叫聲已經(jīng)不能按幾聲來算，那是連著叫了一個時辰。
“上大夫？”
“上大夫……？”
一連兩聲，陳軫都沒有任何回應(yīng)。石淵徹底的沒性子耗下去了，奮力喊道：“陳軫。”
“嗯？魚兒，”陳軫迷迷糊糊的晃了晃，“是魚兒上鉤了嗎？”
“上大夫呀！”石淵有氣無力的拉長了聲音，無奈道：“便是不為在下的鍾邑考慮，總也得想想自己的前程不是？”
“上卿請言明，陳軫在聽著呢。”陳軫起身走到溪水邊蹲下，用手撩著水洗了臉。
“據(jù)在下所知，上大夫可是一心惦記著相國的位置。上大夫想想看，若惠施和太子真立了大功，太子再到大王那說一番惠施的好，那這相國的位置，其不就更穩(wěn)了嗎？”注視著陳軫的一舉一動，石淵心急如焚。
“相國之位?！标愝F一邊撩水，一邊念叨著。
很快，他站起身，仰頭扭動了兩圈有些發(fā)酸發(fā)痛的脖子。
用力將手上沾著的水珠甩干凈，轉(zhuǎn)頭露出一副犯賤模樣來，“石淵上卿覺得相國之位很重要嗎？別拿相國之來激本大夫?！?p> “相國之位，都不重要了嗎？”石淵頓時一臉呆滯的傻像。
下一刻，卻聽走來的陳軫道：“不就是一個相國府的門客嘛，對付一個小小門客有何難？來來來，近點說?！?p> ……
地頭上，老農(nóng)一巴掌拍在公孫衍雙腿間的竹簡上，委婉的說道：“這些個東西，老朽聽了也不太明白。只要是真的能把那些卿大夫們，強占去的良田分給吾等，老朽保證，這方圓七十里的莊戶，都聽您的?！?p> “那便，就此說定了。”前一刻還愣怔的公孫衍瞬間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