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國大良造
洛水西岸百五十里,秦地。
卯時三刻。
天蒙蒙亮,寂靜的山道上,已是有牛馬混合的車隊駛過。
車輪滾滾,將路邊漲勢茂密的野草碾壓,草葉上的露珠流淌在車輪上。潮濕的車輪一路走過,又將地面上的塵土帶起。
“停車!”咯吱咯吱的聲響中,公孫鞅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他揮手示意車隊停下,而后彎腰看起了兩側的車輪。
“我就說嘛,怎么這車越走越慢!原來車輪上的泥土都沾滿了?!?p> 跟隨而來的景監(jiān)低頭一看,心中頓時感到自責:“如此多人,卻還不如大良造一人有心,實在是慚愧,慚愧啊!”
“不過是剛好察覺到異樣罷了,你一個騎馬的,將士們又都步行,我這坐車的,有點親身體會也是正常?!惫珜O鞅呵呵的笑著,從地上撿起樹枝,自己清理了起來。
景監(jiān)見狀,也趕忙吩咐眾人清理其它車輛上的泥土。
短暫的忙碌之后,天已經徹底方亮。
公孫鞅也沒有再上馬車,而是跟景監(jiān)一起,徒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現在趕緊一點,等到了軍營,再讓將士們好好的休息。夜里濕氣重,在這山野里,也睡不踏實不是?!惫珜O鞅說是趕緊點,可那步子不緊不慢,大有一種閑庭信步,出來看日出的感覺。
一旁的景監(jiān)倒是沒有在乎這些,反正此番押運不是什么緊急的任務。
再說,他有馬可以騎,即便走的再緊,走累了上馬就是。
不過話說回來,牛車只是省了人力,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又往前走了不久,景監(jiān)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大良造,可是軍中缺了糧草?”
“軍中糧草足夠,不缺?!惫珜O鞅轉頭看了眼景監(jiān),隨后又將目光移開,笑道:“何況,一十二萬大軍,這點吃食送過去,能吃兩頓飽的就不錯了?!?p> “估摸著也不是軍中缺糧了!若不然也不會拉如此多的酒水來。”景監(jiān)說完,便靜靜的跟著公孫鞅,等待答復。
公孫鞅則神秘的一笑,“說不是軍糧,其實也是。打了勝仗,豈不要酒水慶祝一番?”
說完,公孫鞅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那輕松的闊步,隨風擺弄的長袍,看上去別有一番風姿。
“慶祝?”景監(jiān)思索著公孫鞅的一番話,實在是想不通,哪里又打了勝仗?
雖說景監(jiān)知道此來很可能會有戰(zhàn)事發(fā)生。
可到現在為止,河西畢竟還沒有打起來。
“是君上信任大良造提前發(fā)了慶功酒?”
“還是說,大良造信心滿滿,提前向君上討要了慶功酒呢?”
一頭霧水的景監(jiān)還想問個明白,再抬頭,卻見公孫鞅距離他已經百步遠了。
……
河西本為晉地。
三家分晉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秦國占據了河西。從此便對這片土地死咬著不放。
但到了魏文侯當朝時,任用吳起為將,魏國軍中實行變法革新之后,一支全新的魏國大軍,魏武卒出現。
吳起率領大軍進攻河西,擊潰號稱有五十萬之眾的秦軍,一直到洛水東岸的數百里沃野便成了魏國疆土。
自此之后,秦國跟魏國在河西這片土地上,便時常有戰(zhàn)事發(fā)生。
而為了鞏固對河西的統治,魏文侯還在洛水東岸修筑長城,以此來抵擋秦國的一次次進攻。
在長達近百年的時間里,魏國依仗強大的武卒,以及河西長城的防務,將河西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公孫鞅的車隊雖說趕得緊,可也到了申時才抵達軍營。
一直侯在軍中的車英,以及將軍司馬錯,二人帶著軍中大小將領出營門迎接。
自遠處看去便是旌旗獵獵,黑壓壓的一片,好不威武。
“大良造,我等在此等了許久,到底何時才攻打河西啊?!北槐娦桥踉碌恼堖M軍帳之后,軍中的一員驍將便忍不住問道。
只是這一問,沒等到公孫鞅回到,司馬錯先把臉拉長,轉對那驍將怒斥道:“誰告訴你要進攻河西的?君上跟魏王簽訂盟約多年,秦魏邊境多年未曾有過戰(zhàn)事,你在此胡言亂語,是何居心?”
這番話說出來,在場的一眾將領臉上的笑,無不僵住。
最慘的還是那最先開口的驍將,嚇得臉都青了!
愣怔片刻之后,這驍將猛地單膝跪地,拱手行禮,“司馬將軍息怒,末將知錯……末將愿意領罰!”
司馬錯也不客氣,當即沖著簾門外喊道:“來人,將莫毋拉出去,重打五十軍杖?!?p> 兩個兵衛(wèi)應聲進來,架著那驍將莫毋就要拉走。
好在這個時候,公孫鞅抬起手揮了揮,“慢著?!?p> “大良造……”司馬錯剛要說些什么,卻被公孫鞅制止。
環(huán)視帳中大小將領一圈,公孫鞅面色微冷,淡淡道:“念你是初犯,五十軍杖就免了。往后再有人談論破壞秦魏盟約之事者,定斬不饒。司馬將軍、車英、景監(jiān)三人留下,其余諸將都下去吧?!?p> 現如今的秦國,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公孫鞅所到之處,那就好比秦孝公親臨。
公孫鞅說罰誰,那此人肯定跑不了。
眾將聽了公孫鞅的吩咐,心中即便有諸多問題想問,卻也不敢在這軍帳中停留。
唯有那被免除懲罰的莫毋,感激的行禮道:“末將,謝過大良造?!?p> “行了,快滾吧?!彼抉R錯不耐煩的斥了一句。
“司馬將軍這是真的怒了啊。”眾人的腳步聲遠去后,公孫鞅開口說道。
“若是不嚴懲,往后軍中再有人傳言該如何是好?大良造就不該輕易的放過他?!?p> “呦……看樣子,司馬將軍的火氣,是沖著我發(fā)的了啊?!惫珜O鞅笑著看了看車英跟景監(jiān),后者也跟著一并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司馬將軍消消火?!敝钢鴰装傅膶ψ珜O鞅道:“有什么事,咱們坐下慢慢談?!?p> 身為大將,自然也要有大將的風度,司馬錯在一聲嘆息之后,也就安穩(wěn)的坐了下去。
“莫毋那人我了解,開口不過頭腦,欠考慮,但卻勇武。戰(zhàn)事在既,將軍把他的屁股打開了花,豈不少了一員猛將?”
“如此說來,真的要開戰(zhàn)了?”司馬錯頓時睜大了眼睛。
接下來兩個呼吸的時間里,公孫鞅就一直跟司馬錯對視著。
短短的時間里,等的司馬錯心里癢癢,“大良造倒是接著說呀?!”
公孫鞅卻是指著司馬錯,笑的前仰后合,“你們想要立功的心,我理解。但也不能急。先說說魏國有什么動靜吧?!?p> 監(jiān)視魏國的重擔,一直都是由車英負責。聽了問話,車英道:“馬陵一戰(zhàn)后,魏王去過一趟軍中。當時魏軍當中有一傳言,說什么太子申夢到魏國先君,有先君指點。若非如此,魏軍主力恐怕都會埋沒在馬陵?!?p> “竟然還有此事?”司馬錯聽著新鮮,那些怒火不知不覺的消失了:“先前你為何沒有提及過?”
“一些傳言,糊弄愚民罷了!他魏國祖上就那么通神?將軍跟大良造可曾遇到祖上托夢?”
“后來魏王去了太子府,聊了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在這之后,一連數日,魏王都沒有上朝,也不見任何人。直到那位陳上卿從我秦國回去。有趣的是,魏王見過陳軫之后,第二天便帶人前往河東狩獵了,還是沒有處理朝中事物??礃幼?,魏王這些時日心情很不爽?!?p> 魏王的日子過得不好,這些人自然是當笑話看的。
只有公孫鞅在思索片刻之后,轉對景監(jiān)問道:“魏國那位陳上卿,在離開之前可收了那些財物?”
“收了,無論是給魏王的,還是給他自己的,他都收了。高興著呢?!本氨O(jiān)道。
聽了這番話,公孫衍才點著頭,笑了起來:“車英明日一早去趟河對岸,見一見河西守將公子卬,我這有封信要送給他?!?p> ……
次日一早,車英跟兩個駕車的衛(wèi)兵來到魏軍駐守的陰晉。
河西打交道多年,公子卬跟車英之間也算是老相識,所以車英很輕松的便將信送到了公子卬的手中。
“秦地諸事繁忙,主公召見,鞅不得不回咸陽侍奉。
然此去得知秦公小女已有二七年華、風華正茂、春心洋溢,欲尋一佳婿。
鞅,有心為公子促成一段美好姻緣,日入之時,鞅略備薄酒,恭候公子駕臨。”
看完之后,公子卬將布帛順勢扔進了火盆中,自語道:“公孫鞅這個老家伙,何時成了說媒的了?”
“不過這秦公小女,才年芳十四。本公子……還就喜歡這嫩牙子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