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不想再丟下你

　　這幾小時比白亞寕計畫的漫長，白亞寕也不自覺沉沉睡去，再醒來竟已是晚上九點。

　　白亞寕睜開迷蒙的雙眼，腰上好像是讓一只手環(huán)著。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背對著霍天宇，他正緊緊地貼著自己的后背。

　　白亞寕掙開了那只手，探了探霍天宇的額頭，頸子，發(fā)現(xiàn)她身上溫度似乎沒有之前那么涼了，松了一口氣。

　　“出汗了！可剛才怎么又發(fā)冷又發(fā)熱的？真嚇?biāo)牢伊?。”她噓了一口長長的氣。

　　白亞寕拿了自己的背包，還有他的鑰匙，房卡，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趁超市還沒有打烊，白亞寕像個識途老馬一樣，在貨架上拿了一管電解質(zhì)錠發(fā)泡錠，幾根香蕉，一小袋微波爐可加熱的熟米飯。

　　“牛奶？他喝牛奶嗎？”白亞寕喃喃自語，也順手抓了一瓶。

　　“再拿半打蛋，這些應(yīng)該很好消化吧？”

　　以前照顧父親，白亞寕雖然什么都不會煮，但熬個粥她還是會的。

　　只是不知道霍天宇的胃怎么樣，有些人胃弱喝不得粥。

　　“再拿點面包好了，面包最保險，馬上可以提供糖類，他的身體方才經(jīng)歷了那些沖擊，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熱量?！?p>　　“來兩顆萊姆，一小罐蜂蜜?！焙芸斓模男√峄@里已經(jīng)裝了不少東西。

　　白亞寕火速到柜臺結(jié)帳，拿出了鑰匙圈上的積點卡，再數(shù)了皮包里面不多的紙鈔，抽出了一張二十塊的紙幣給店員。

　　店員是個十幾歲的小伙，一頭橘色卷發(fā)，鼻子上很多雀斑，高瘦得跟竹竿一樣。

　　“你家有誰生病了？”

　　白亞寕抬眼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弟弟生病時，也就只能吃這些，我現(xiàn)在看大家結(jié)帳的東西，就能大概猜出客人的健康狀況了。”他鼻子上的雀斑因為笑容擠成一團(tuán)。

　　“祝他身體早日康復(fù)。”

　　白亞寕報以一個微笑，“謝謝，我親自照顧，一定會好很快的?！?p>　　那小伙點點頭，”晚安女士！“

　　”晚安！“

　　東西都拿齊了，白亞寕這才滿意的回到了車上。

　　”誒，方才怎么被叫女士了？“她從照后鏡中看自己，最近氣色稍好，有那么憔悴嗎？

　　”可能是那孩子太年輕，見誰都是叫女士?！八参恐约?。

　　那輛吉普車，又駛回了旅館停車場。

　　待她車停好，提著一包雜貨，打開房門，霍天宇竟然自己坐起身來，靠在床頭，眼睛半睜著，仍是一汪眼淚，不是特別清醒。

　　他斜睨著剛進(jìn)門的白亞寕，用沙啞的聲音問，

　　“你怎么走了？”

　　白亞寕把提袋放在桌上，一面整理歸類袋子里的東西，該放小冰箱的放好，面包擺在流理臺的木架子上。

　　“我去超市買個東西，怕你餓了，外面是沒地方吃飯的，你也知道這種地方餐廳早早關(guān)門，就算是旅游旺季?！?p>　　她走到床邊，把被子拉到了他胸膛上，

　　“別貪涼，等下癥狀加重。”

　　”餓嗎？“她看著霍天宇的眼睛，似乎想確定他現(xiàn)在不是說夢話，想知道他意識是否清醒。

　　霍天宇搖搖頭，顯然沒有胃口，他發(fā)白的嘴唇發(fā)出微弱且沙啞的聲音。

　　“你...晚上留在這兒好不好，給山姆打個電話，別讓他擔(dān)心?！边@句話中帶著懇求。

　　白亞寕有些驚訝，通常霍天宇的句子，不會有“好不好“，”可以嗎？”這種征求別人意見的結(jié)尾。

　　他說話，以命令句為多。

　　白亞寕點點頭，

　　“嗯，我會。”

　　她把一個發(fā)泡錠，加入了水里，不一會兒化成了許多小氣泡，在杯里嘶嘶作響，強逼著霍天宇喝了下去。

　　“你剛發(fā)燒又發(fā)冷，身上好像經(jīng)孿似的一直抖著，把我嚇?biāo)懒耍∧悻F(xiàn)在應(yīng)該渾身酸痛吧？“

　　”這個是電解質(zhì)發(fā)泡水，應(yīng)該會對你有點幫助?！?p>　　她坐在床邊看著平日態(tài)度不涼不熱的，有時候有些霸道，又帶點邪氣的人，原來生病時也是這么脆弱，像只小奶狗一樣需要人照護(hù)。

　　“白無常，萬一...我被真正的白無常收走了，你會想我嗎？”霍天宇微弱的聲音，在喝完水后沒有像之前那么干燥，聽起來卻仍費盡力氣。

　　“你怎么這么幼稚，我不回答這種問題。”白亞寕有點怒意，一方面是因為愧疚，萬一他真有什么意外，她這輩子都會有無法磨滅的陰影。

　　另方面是，白亞寕覺得這種話很流氓，趁生病的時候，威脅別人說出自己想聽的答案，她不能回答。

　　“我知道你討厭我，之前都是我強迫你，逼著你靠近我...。你其實，從沒有主動...，想認(rèn)識我?！?p>　　“所以，你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那么黑的屋子，用鋁箔紙像包一個垃圾一樣...把我丟在那邊?！被籼煊畹慕廾沽讼聛恚谏w了眼神流露出的脆弱。

　　白亞寕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我就是反應(yīng)不過來，我把唯一一件外套都留給你了，你怎么會這樣想？”

　　“可你這么做了?！彼终f，臉上的悵然，跟平日不可一世的他完全不同。

　　白亞寕這下百口莫辯，她此刻的思緒是復(fù)雜的，她不敢喜歡霍天宇，她知道兩人之間的隔閡，不止一點點，他們應(yīng)該是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只是碰巧在某個時空遇見，但注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的。

　　一個可以面色不改，拿出五百美金隨意買一個包包，只為了幫助別人看清事實的人，不是公子哥兒是什么。

　　而自己，就算窮極一生的努力，都不知道能不能跟他的世界接近一點。

　　她很想，很想現(xiàn)在就擁抱他，主動地?fù)肀В伤桓?，也不能?p>　　她怕，這界限一但越過了，自己就會沉入他眼眸的漩渦，耽溺在他俊美的面容，以及他所有對自己的好之中，那是多大的一張網(wǎng)啊。

　　一但沾上了，她要怎么往前達(dá)到自己的理想？

　　“我真的很抱歉，我錯了，我試著找你車鑰匙，我摸遍了你的褲子口袋，什么都沒有?！?p>　　“我怕錯過公車，我怕你弄壞館藏。”

　　“我氣你說我為了錢接近路易。”白亞寕的辯解坑坑疤疤。

　　“我以為鋁箔可以保暖，你看那些熱狗攤的熱狗，不都包著鋁箔保溫嗎？”

　　“更何況，那是緊急救生設(shè)備里拿出來的?！?p>　　白亞寕想岔開話題，故意在話里轉(zhuǎn)了個彎，想要讓氣氛輕松一些。

　　“你也有狡猾的時候，這種時候，扯這種笑話，其實...很傷人?！被籼煊畹驼Z。

　　“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彼钪?p>　　白亞寕聳著的雙肩垂了下來，強裝個笑臉，

　　“我?guī)湍闱悬c香蕉好不好？香蕉可以補充點熱量，還是你要吃點面包？”

　　“不用了。你回家吧！”霍天宇冷冷地說了一句。

　　白亞寕征了征，“不，我不走。你還沒好，萬一晚上又燒，總得有人看著?！?p>　　“車子你可以開走，我明天去拿?！被籼煊钽@回了被窩，背對著她。

　　她沒想到，霍天宇竟然會主動讓自己走，自己傷了他嗎？為什么現(xiàn)在看到他這么難過，她覺得自己被反噬的力量更大？

　　白亞寕的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打轉(zhuǎn)，她覺得自己很壞，但霍天宇親口說他現(xiàn)在也不能讓自己喜歡，那憑什么又來指責(zé)自己拋下他？

　　房中的空氣就這樣凝著，她輕手輕腳的在那個小廚房的洗手臺旁邊，掉著眼淚。

　　一面把香蕉剝了皮，切成了小片，放到盤子上。

　　對白亞寕這種窮人來說，就算哭了，還是不能妨礙做飯，或是做任何其他的事，因為沒有人會因為你的哭泣，來幫你完成該做的事。

　　她又把劃開了的那顆萊姆，沖了熱水，加了點蜂蜜，輕輕的把檸檬水還有一小碟香蕉片放到他床邊的茶幾。

　　白亞寕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試圖穩(wěn)住聲音，

　　“你喝點檸檬水，吃點東西，我不打擾你，你就當(dāng)我不在這?！?p>　　”就當(dāng)我是一個圖書館員，無聲地坐在柜臺后面那種...。“

　　他忽然想起要打電話給山姆，免得他們擔(dān)心，躡手躡腳的到電話旁邊，小聲地?fù)芰穗娫挘?p>　　“喂，莎莉嗎？我是白...我朋友生病了，今天晚上在他家照顧，就不回去了，你們不要擔(dān)心?！?p>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清晰，看來今晚酒吧生意清淡，

　　“孩子，你聲音怎么怪怪的？需要幫忙嗎？”

　　“喔，沒事，可能有點感冒。別擔(dān)心。”莎莉不問還好，一問又把眼淚給問了出來。

　　“那就好，那明天見！”

　　“好，晚安?！卑讈唽偟穆暳繅旱貌荒茉佥p了，她把電話掛了。

　　“怎么不走？”霍天宇語氣冰寒。

　　“我不想...再...丟...下你?！卑讈唽偲D難的說完這句話，又委屈巴巴的哭了。

　　霍天宇轉(zhuǎn)過身來，迷蒙的雙眼看著白亞寕，

　　“過來！”

　　白亞寕的身體不聽使喚地朝著那魔咒般的聲音走去。她知道每向前一步，自己就會陷入更深的泥濘，但此刻她就是無法抗拒，讓眼前的流沙快速地吞噬。

　　她跪坐在床上，雙手攥著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霍天宇坐起身來，把自己身體的重量全讓她承受著，雙臂沒什么氣力，想擁抱她，但此時他只能癱在她身上。

　　白亞寕撐住了他，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輕輕撫著，像拍一只小狗的肚子那樣溫柔。

　　“我沒什么可以表達(dá)深度道歉的話了，無論我怎么說，都不及我感受的十分之一?！?p>　　“為我...哼首歌好嗎？”霍天宇虛浮的聲音像是從隔壁房間傳來。

　　“什么歌？”白亞寕溫柔地問。

　　“吉普賽民謠，“母親教我的歌“?！?p>　　“德佛札克的對吧？“

　　“嗯?！?p>　　”我要降好幾個key喔?！?p>　　白亞寕輕輕的哼了起來，雖然她的音色和音質(zhì)，就那么單薄普通，但她聲音里那種靜謐的力量，輕柔似一泓泉水，很快的把霍天宇給包圍。

　　霍天宇還來不及抵抗，就跟個孩子般的沉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