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戒半臥在榻上,用手支著腦袋,絲邊開口的旗袍露出她雪白細嫩的腿部。她悠然地吸著煙,姿態(tài)輕佻妖冶。他坐在落地窗邊,細碎的光像雪一樣飄落在他肩上,眉毛上,冰藍而蒼白的眼睛上。
她的目光變得隱隱閃爍,傷感而安靜,從他臉上移開。她倒愿意變成他肩頭的一片光——但她明白,就是自己再怎么接近他,還是覺得離他很遠很遠,自己不能夠了解他——他也從來不松口。
她起身走過去,蹭到他懷里——他順勢抱著她,沒有感情地摟著她。
“你長在我身上行了?!彼欀忌晕⑼屏艘幌拢娝龥]有反應,干脆不理會了,扭頭看向茶案上的一塊詁畫碎片。
世上有傳言說,那線條凌亂瘋狂的詁畫是未來的一張張畫面疊合在一起的預言。她不知道真假,問他他也不說。
“真假又如何?知多一分做多一分活,你不要隨便碰就是了。”
她伸手描著他的眉毛。他不輕易松開的眉頭,他挺拔的鼻梁,越看越心生喜歡。
他有些不耐煩,騰出一只手收拾了碎片,低頭看著她:“你知道嗎?我只允許一個人這么干過。她不在了,那誰都不行。自古愛情十有九悲,你為什么還對它抱有憧憬?”
她縮回手,心里多了一道很深的傷痕。她依舊抱著他,心里悲憫地覺得他也很孤苦。
他對她這樣倒沒有意見,大抵習慣她的纏人了。又或許是各退一步,討個清凈?
天色漸漸暗了,窗外呼呼地刮著怪叫的風,竟夾了零碎的雪片。她心里有些驚訝,從他懷里起來:“這才中秋就下雪了。魔都這么早下雪?”
今年的魔都冷得早。他應了一聲,君威凜凜的鷹目藏在暗淡的光里。
他也看著外面。那一片片雪閃過刀一樣的光,從他眼里飄落。
女人對感情是十分敏感的,尤其是在外浪跡過的女子。她幾乎捕捉到他的警惕和憂傷了。
她扭回頭慢慢躺回他的懷里,把他抱住。
“感謝上天。”她說。
他低沉地應了一聲:“什么?”
“讓我有所愛?!彼p柔地說。
他吻了吻她的嘴唇,她知道這對他來說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些徘徊在曖昧和越界邊緣的表達,大概是為了回應后宮那些癡狂的女人漸漸培養(yǎng)的習慣。讓你誤以為得到他的愛而欣慰,他也并沒有什么損失。
她愉悅而辛澀,但她知道自己完了——喜歡上這么一個人,必然是不好受的。
魔獠看著她的九條尾巴,在她耳邊輕聲問:
“你想不想修仙?”
魔獠對仙界的人恨之入骨,所有人都知道的!
衣戒心里一抖,看著他的眼睛,想看出些什么來,但是沒有,他語調(diào)也隨意得像閑聊。
“找一個人世間善良的男孩,跟他說,如果他許諾給你第十條尾巴,你就會為他實現(xiàn)兩個愿望?!蹦р苍谒呎f,“如果他辜負你的愿望擅自用盡三個愿望,你事后便殺了他?!?p> 微暖的氣息拂過衣戒的耳邊,在衣戒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衣戒一笑,笑出世間柔情萬種。
這人怎么那么奇怪?這種事找你就可以做到,為什么要找別人?
“我不修仙?!币陆淦鹕恚彶轿⒁?,向前方走去。即使這樣,還是無法掩飾她內(nèi)心沉重的心事,“如果一定要第十條尾巴,不也能找您實現(xiàn)嗎?”
她是離不開這個男人了,但是她在這短暫的交談里感受到他的試探與不信任。這又讓她感到危險。
“一條尾巴,三個愿望?!币陆浠仡^朝他笑,“只要你不讓我有第十條尾巴,許盡三個愿望,我長一條新尾落一條舊尾。我可以借它為您無窮無盡地實現(xiàn)愿望,這樣不好嗎?”
他像聽到了什么笑話,發(fā)出爽朗而輕蔑的笑聲。她很喜歡他這樣笑,她愿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
“你能力有限,不是我說了就算?!彼f,“但是我知道有一件事你一定可以做到?!?p> “哦?”
“我不喜歡其他任何子嗣,你看到后宮有一個給我殺一個?!?p> 衣戒像跌入一潭冰水里。他冰藍色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在她眼里攪成迷人的光暈。
她更不能明白他了。
“只要如今那兩位皇子,是么?”她吸了口煙,眉毛輕輕一挑,與他確認道,“逸子和逸風?”
“你就當是那兩位就夠了?!彼捯魟偮?,一抹罕見的驚訝掠過衣戒的眼睛。
就當是——那還有誰?那位公主嗎?難道不是他放出消息說公主已死了嗎?難道不是他給殿下定的追殺令嗎?
“既然如此,那您為什么不好好疼愛您僅有的孩子呢?”衣戒問道。
他把食指舉到唇上。衣戒坐在他身邊,謹慎地看著他。
她是徹底不明白他的心思了:“好的,但您不要離開我。”
他在外面興風作浪,但是他在莊園的日子過得很安寧,以至于她都忘了他的身份,甚至有點奢望這種日子能長長久久。如果這是一個夢,她寧愿和他就這么大夢一場,再不醒來。
但是他沒有放下外面的事情,時常坐在落地窗邊擺弄那些詁畫碎片——她有些意外:他這么聰明的人,能這么專注地花大量時間在這上面是很難得的事情。
有時他會失意劃傷手,但是他桌子邊就有繃帶和紅藥水等一系列處理外傷的東西——依次掛在桌子邊,他連第幾個是什么都記得清楚,拿東西都不用眼睛看的。
看起來這是個自律到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人,但他的作息十分魔鬼,正常人這么做大概要折壽:他是什么時候清醒就醒著,什么時候想睡就睡,什么時候忙就不停歇,什么時候不想做就閑著,不想吃的話是一連幾天喝茶水的,想吃的話手邊總有些小吃陪著的——心情好的話會邀請她去外面賞雨,運氣好的話還可以看到一點點小雪——一落地就融化的小雪。
她曾是交易所令人敬畏三分的掌柜,到他這里也沒了什么脾氣,偶爾還像個小女生一樣追問他是否愛自己。
所有女人都會問這個問題,一模一樣的問題!他身邊每一個女人都問這個問題!每一個!呵,女人!
他被弄得心煩不已,甚至聽到這個問題就有些絕望。他也不掩飾自己的無情,坦誠道:“沒有。你再問就自覺掌嘴三十下,要等我動手嗎?那你這張臉可就毀了?!?p> 她便不再問了。
可她還是決定一心留在他后宮,很快把衣戒交易所也交到他手上了。他聽了,表現(xiàn)也很平淡,接過手就跟手下交代幾句,從不花一些整齊的時間在上面,但是交易所的生意很快翻了幾倍。
再后來她也不好打聽那邊的事情了,全權交給他。
“您這份心態(tài)和一身的本事,怎么就不教教殿下呢?”她一定要穿他掛在釘鉤上的大衣。他可不缺一身衣服,懶得爭執(zhí)就讓給她,自己拿長款羽絨服穿上了。
魔獠道:“一個長歪了的胚子,要重新來過?!?p> “殿下不是做得很好了嗎?諸位見了都歡喜?!?p> 他搖頭,說她眼睛不好看錯了人。
“難道您還要去閻王那里鬧多一鬧么?”衣戒對他接近二十年前鬧那次閻王殿印象深刻,如今這殿下是魔獠自己去搶來的緣分。
“再去恐怕要擰斷他的脖子了,誰讓他當年減了我兒一半智商換成情感?!彼迫坏溃切┳志溟g卻隱隱透著不平的意味,“如今頑冥不化?!?p> “你見過我的皇后嗎?”他問。
“沒有,聽說她有傾國傾城的姿色,有天下最柔和的心腸?!?p> “我問閻王同一個問題,他逃也似的跑了。沒有膽的慫貨?!?p> “為什么?”衣戒折了一支花,輕輕插到自己胸前的大衣口袋里:在您面前,膽子有個什么用,有膽不就是送死么?
他頓了頓:“生死簿里沒有她名字,閻王管不了事。”
衣戒愣了一下,有幾分詫異地望著他。
生死簿里沒有名字的人?閻王也管不了的人?
骨瓜
各位,我歇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