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醒來時,已經(jīng)在云尚鮮樓的上房之中,房間裝飾干凈整潔,而柔軟的絲被,更是番薯近五年都未曾體驗過的舒服。
“你醒了---”坐在一旁的阿寒呆呆看著番薯,仿佛是一尊石像那樣,著實讓番薯嚇了一跳。
“你還沒帶我去買木頭?!卑⒑f道。
“大哥,我今天命都快沒了?!狈硭α怂κ?,拿起桌上的壺就倒了杯水:“什么時辰了?”
“戌時了---”阿寒說道。
“???”番薯急忙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面,外面的確已經(jīng)是一片漆黑了。
“已經(jīng)這么晚了---”番薯伸了個懶腰:“都還好吧?”
“都在等你呢!”方知遙推門而入:“看你這精神勁,該是睡飽了吧?”
番薯嘴角一笑:“既然你來啦?那我不介意再睡一會的。”
“就沒個正經(jīng)?!狈街b嗔怪了一句:“你可別以為你救了我一次,我就會不計前嫌??!你要再這么言語輕薄,我還是會按上次說的,給你下面的那一刀---”說著方知遙手掌上火云一閃,嚇得番薯急忙往后一縮:“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
“行了,下樓吃飯吧!”方知遙笑著說道。
在方知遙身后,少掌柜是一臉的不情愿,嘴里還嘀咕著:“真是倒了血霉,你這死胖子一來就把我這一樓給砸了,害得我只能給你二樓雅間,還要白給你一間上房住一宿,今兒是賠到姥姥家了!”
“反正你今兒出了這么大事情---”番薯拍了拍少掌柜的后背:“今兒晚上,肯定沒生意啦!”
“對,花了一個下午才收拾了下面那些尸首---”少掌柜說道:“好在官府認為是江湖仇殺。從來江湖事江湖自己管,朝廷向來不問江湖事。那些尸體官府收了就全扔到鎮(zhèn)子外的義莊里了,半個月有人來認尸就買個棺材埋了,要沒人來認就直接埋了。但看這情況,大概都是沒人來認的嘍?!?p> “那些,應該都是綠林的人?!狈碚f道:“都涌過來,都為了那件事情---”
“所以就看他們綠林總把頭樊明略要不要追究這事了。”少掌柜說道:“黑問賢合莊,白見獬豸堂??蛇@黑煞向來獨行,黑白都不算,殺了這么多綠林之人,照著樊大莊主性子來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了?!?p> “那樊大莊主這次怕是要吃癟了,那黑煞,就跟個影子一樣抓不著的,他就是憋了一肚子火,也沒地兒發(fā)了。”番薯瞟了一眼方知遙,一臉壞笑:“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今兒晚上吃啥?”
少掌柜的抿了抿嘴:“你就想著吃!以后我這云尚鮮樓,門口就得立個牌子,胖子和尚嚴禁入內(nèi)!”
“那你這可就要惹毛天下很多胖和尚了?!狈砘卮鸬?。
“你說這天下能有幾個胖和尚的?”少掌柜反駁道:“就你這種吃素食都會發(fā)胖的,反正我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行了行了,你要這樣,那我今兒就吃回本!”番薯說道:“恩,我要喝花雕!”
“沒有!”
“我要吃松鼠桂魚!”
“想得美!”
“我要吃河豚!”
“毒不死你!”
“你這人怎么這么小氣?”
少掌柜白了番薯一眼,番薯回頭對著一直跟在后面的方知遙說:“你看看,你遠道而來,中午我這窮和尚沒請你吃到好的就算了,這晚上老板親自做東,居然也吃不到好的,哎---委屈方姑娘了,可惜我著實囊中羞澀,否則怎可怠慢如方姑娘這般的美人呢?”
“行了行了---”少掌柜的回頭對著方知遙說道:“要是方姑娘和我說吃這些,我定然二話不說!”
番薯朝著方知遙使了個臉色:“喂,聽到了?快說呀!”
方知遙挑了挑秀眉,眼神一亮,紅唇微微一翹,只道:“我這人,從來不會客氣?!?p> 少掌柜的又瞪了番薯一眼,拍了拍手喚來了一人:“行了行了---加菜加菜!”
來到二樓雅間,少掌柜的先退到廚房去看下菜,先留了方知遙與番薯阿寒三人在雅間之內(nèi)。隔著木欄仍能看到一樓的狼藉——碎了的桌椅和碗筷散了一地,地上的血跡早被洗得干凈,青磚卻還有點濕漉。
大成這尚武的王朝,江湖皆尊強者,仇殺每日都有發(fā)生,這世上終究都是理不清的恩怨,想要斬斷這些糾葛,怕是唯有在生命的盡頭吧。
人人都說這江湖自在,看得那布衣劍客獨立邊境,負劍為門,劃地為關,寒光出鞘便平天下,那是何等傳奇?看得那白發(fā)刀客逆江而上,斬三千江匪首,逼得綠林不涉江,卻只換得半江瑟瑟半江紅,博得紅顏一笑,那是何等瀟灑?也看得落魄酒肆的老頭,也會沖冠一怒,殺得魚肉百姓強搶民女的貪官污吏,只因那民女曾賒他一頓酒,舍他一碗飯,那時何等自在?
江湖就該是一場風,呼嘯匆匆;江湖就該是一場雨,急來驟去。
但最終,才發(fā)現(xiàn),江湖,只是一座堅城。
一座困獸之城,如同煉蠱之盅那般。進的來,不殺到因果盡消,你如何出得去?
所以這江湖,最輕賤的,也就是人。
那人命也像是呼嘯匆匆的風和急來驟去的雨那般,消失無聲。
番薯看著外面,烏黑的小鎮(zhèn),幾家燈火,寧靜到可以聽到檐上水珠滴落水潭的聲音。
人吶,自己也輕賤,當初叱咤風云的時候,亢龍有悔,希望能有那么一片寧靜;如今寧靜久了,百無聊賴,又去懷念曾經(jīng)翻云覆雨的日子。
有時候,番薯也覺得,人可能就像眼前的蠟燭,從出生就注定是要被點燃的,即便有的時候被吹滅可以有那么一段時間修習一下,但終究還是會被人再次點燃,逃不了,最終只能是油盡燈枯。
“所以,你因為愛上了一個人,就像叛逃黑煞?”番薯長舒一口氣,這才和方知遙搭起話來。
“是的。”方知遙沒有否認,但她也破天荒的——道歉了:“給你們帶來麻煩了?!?p> 番薯笑了笑:“這話可不像是一個殺手組織的大小姐該說出的話。”
“是啊---曾經(jīng)的我,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吧?!狈街b雙眼失神,想著自己從小到大,似乎除了其他殺手,就沒有認識的人。
“殺手是不需要感情的?!绷x父曾經(jīng)這么對方知遙說過:“感情只會讓你脆弱,讓你猶豫,讓你狠不下心!”
所以曾經(jīng)的方知遙,也是拒絕任何感情的。
但一切,都因為那個男人改變了。
“那次我的任務,是殺一個告老還鄉(xiāng)的官員。”方知遙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看著天上那輪明月,開始說出了她的故事:“但偏偏不湊巧,那次他保護那個官員。他武功很高,而且人也聰明,我精心布下的殺局被他輕易拆解,而我的最后一擊居然被他一招擋下。那一招將我打成重傷,但他摸到了我的身子就發(fā)覺我是女人,當下居然羞得轉(zhuǎn)過了臉,把后背漏給了我。當時我心里只有任務,他那一瞬間的猶豫讓我得以殺掉了那個官員?!?p> “但他卻跑過來問我傷得嚴重不嚴重。”方知遙笑了笑,臉上寫滿了喜悅:“他不知道我是黑煞之人,就在那邊痛斥派我過來的幕后黑手,居然讓這么一個女孩子過來執(zhí)行暗殺任務,還和我說想必我定然是受人蠱惑,希望我能棄暗投明?!?p> “然后你就真的棄暗投明了?”番薯有點不可思議:“你也不像那么好騙的人??!”
“那當然不會啦!”方知遙說道:“之后幾天,他一邊對打傷我感到抱歉,一邊又悉心照料我的傷勢,每天喂我吃藥為我換洗紗布---”
“等下!”番薯打斷了方知遙:“你不是只要---發(fā)個功就能痊愈的嗎?”
“你懂什么???”方知遙白了番薯一眼:“我是可以立馬痊愈,所以我受再重的傷,也沒人會關心我,他是第一個關心我的人!那種感覺很溫暖,所以我一直都未曾去用我的神通。”
“哦哦,行的吧?!毙∨⒌男⌒乃迹鋵嵎硪仓?,他故意說破,就是想聽聽方知遙到底對這個男人是什么感情:“接下來呢?”
“我和他說,你見過我的臉,只要我好了,我一定會要你的命?!狈街b淡淡一笑:“他說隨意,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重要的不是自己死不死,而是我能活下去?!狈街b轉(zhuǎn)頭看著番薯:“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原來我自己活著并不是為了殺人的,因為有人關心,關心的不是殺人而是活著!”
番薯只是點了點頭,方知遙繼續(xù)道:“突然我有些害怕,害怕他會因為我是黑煞的殺手而離我而去,所以有個晚上,是暗自施展了神通恢復了傷勢,就離開了。但沒想到,我剛出門就碰到了他,他說他不希望我走,我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說如果你不讓我走,我就殺了你,他卻只是笑了笑,說要不這樣吧,如果你三天之內(nèi)能殺了我,那我就放你走?!?p> “接下來的三天,我用盡了一切辦法,都沒能殺了他。但他卻也未曾對我下重手,都是溫柔待我,每次都只是躲避,甚至連一次都沒有主動攻擊于我。”
“哦---看來他武功很高啊---”番薯說道。
“那肯定啊。”方知遙道:“后來我才知道,他原來是青武榜上有名的少年高手!”
“青武榜上的高手?排多高???”番薯追問道。
“干嘛告訴你?”方知遙居然有些羞澀:“反正就是非常高,比你高就對了!”
“哦!”番薯也不反駁,抿了抿嘴:“然后你就想為了這個男人離開黑煞?讓我猜一猜,你義父肯定讓你執(zhí)行所謂的最后一個任務,只要成功就放你離開!最后他出爾反爾,還是暗地里要你的命,對吧?”
方知遙點了點頭。
“你這種殺手的故事,光是江湖話本就起碼寫過不下一百回了!”番薯啐了一口:“都是陳腔濫調(diào)!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