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
見我到了,玄清目光中流露著驚喜,就要下床,我見他面色蒼白,嘴唇干裂,實在有些難過。玄晨將他按住,自己在床沿坐了下來,我取下頭上的雪帽,朝靠近床沿的一張椅子走了過去。
“四哥,我又不是大病,這么冷的天,何必過來”玄清看著坐在一旁的玄晨笑道。
“太醫(yī)瞧過了沒,怎么說?”玄晨關(guān)切的語氣。
“著了涼,不礙事的”玄清說話間又猛烈的咳嗽,我內(nèi)疚不已,越發(fā)坐不住了,正欲站起身來卻見玄晨看著我,目光里說不出的感覺,我心中有些不安,只好作罷。
“清兒,看你的氣色似乎并不大好,要小心身體,免得以后留下病患”玄清看向我關(guān)心的說道。
我想起昨日雪地里的那口血,猛然間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靠什么力量支撐,今天居然還能出門,可是我自己又很清楚這絕對不是什么奇跡,我這具身體如今已經(jīng)損耗得厲害,指不定哪天就會發(fā)作。
“不礙事的,我已經(jīng)好多了,只是你,這次怎么病得這么厲害”我看向他微微一笑。
玄清一笑了之,我也沒有追問下去,三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聊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之后,我們二人又喝了盞茶,方才起身告辭。
“我送你去雍慈宮吧”玄晨握著我冰涼的小手有些心疼,“我自己去就是,你還要給皇上請安,何必浪費時間在路上”我輕輕將手從他手中抽出,玄晨點了點頭:“晚點我就過來”,“恩”我低聲應(yīng)允。
玄晨走后,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回過頭去,再一次來到玄清的院子。
見我去而復(fù)返,玄清的表情比之前見到我更為夸張,“你落下東西了?”他開口就問。
我撲哧一笑:“除了這個理由,就不許我是專程過來看你的?”
“榮幸之至”玄清笑瞇了眼。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險?然后又去救了我?”我有些迫不及待。
“如果我說是心有靈犀你可相信?”玄清一臉壞笑,目光卻真誠無比,我的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怎么會呢?我和玄清認(rèn)識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拿我當(dāng)最好的朋友,從未說過半句超越友情之外的話,一定是我想多了,“不說就算了,反正我要謝謝你”我說。
“你素來身體就很好,怎么這次落水會病得這么厲害?”我繼續(xù)追問道。
玄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故意一本正經(jīng)道:“早知道你這么多問題,我就不救你,否則沒被凍死,也要被你煩死”。
“便是后悔也晚了,難不成你再把我丟進(jìn)湖里?”
“那我可舍不得”玄清笑道,觸及他溫柔的目光,我心中一緊,看向別處幽幽問起:“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掉進(jìn)水里的?”。
玄清沉默許久,并未說話,我疑心他早已知曉緣由,卻刻意的避開,若真是這樣,整件事唯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罷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吧?為什么有事要瞞著我?”我面帶慍色有些惱怒。
“清兒,我的苦心終有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玄清目光如水,平淡的氣息讓這個溫婉如玉的男人平添了幾分傷感。
“那個蜜錢是你派人送過去的?”我不忍見他為難主動岔開話題。
“你說呢?”玄清笑望著我。
我白了他一眼“不是你還會有誰?你還真是神通廣大,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放在我的屋子里了,說,收買了誰?”
“你別亂想,我托的七哥才辦到的”玄清得意的笑道。
“玄凌?關(guān)他什么事?他什么時候來過?”我瞪大了眼睛。
“你昏睡中當(dāng)然不知道了”
原來玄凌真的有去過,我心中終于好過許多,雖然不再愛他,但是作為朋友,對于他沒來看我還是有些耿耿于懷。
“好啦,雨過天晴了”我給了玄清一個燦爛的笑容。
到了雍慈宮外,玄晨冷冷的看著我不發(fā)一言,我不知道可以解釋什么又有什么需要解釋的,兩人對望了片刻,他終于失去了耐心,大步從我身邊走過,卻沒有看我,凝視著他的背影,我倔強(qiáng)的回過頭去,平靜的走進(jìn)了雍慈宮。
回府當(dāng)晚,我一病不起,起初是頭暈?zāi)垦?,之后渾身的骨骼隱隱作痛,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啃咬,繼而渾身發(fā)燙,胃劇烈的抽搐,吐得天昏地暗,漸漸失去意識。
這一覺睡得安穩(wěn)而漫長,仿佛在云層中旋轉(zhuǎn),即便偶爾的下落,也永遠(yuǎn)觸不到地面,那些壓抑在內(nèi)心深處的事此刻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整個人輕盈的如一片鴻毛,飄舞在自己的世界。等我清醒時,已經(jīng)是一個月之后,窗外陽光依舊,而那些謎團(tuán)終于濾過了層層的虛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小姐,您慢點”明月扶著我從房里走了出來,光線的忽然變亮讓我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明月用衣袖替我遮在額前,終于才緩緩的走到石椅旁,而我已經(jīng)氣喘吁吁,這樣的身體怎么經(jīng)得起折騰?在陽光下坐了半天,四周靜得出奇,儼然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今兒初幾?”我忍不住問道。
“初四”
我沉默了半響,沒想到這一年這么快就過去了,抬起頭看著院子里四角的天空,心中無比的感慨。
“王爺最近有來過嗎?”我輕聲問道。
明月看了看我會意的笑道:“每天都來,小姐病了王爺很擔(dān)心,大年三十那晚,都是守在小姐房中過的”
他真的每天都來看我嗎?為什么我一點都感覺不到,想到這里不覺又有些頭疼,見我不適,明月忙扶住我:“外面風(fēng)大,小姐我們回屋去吧”。
銅鏡里照出我憔悴的面容,原本白皙的膚色因為病得太久已經(jīng)變得暗黃,整個人沒有一絲血色,眼圈黑得厲害,加上服藥之后有些浮腫,這張臉幾乎找不出過去傾國傾城的影子,“我是不是很嚇人?”我回過頭看向明月,“怎么會呢,小姐永遠(yuǎn)都是美麗動人的”她拿過梳子輕輕的為我整理起發(fā)髻,陽光從身后的門縫中斜照進(jìn)來,微小的灰塵在空氣中漂浮著,摸著自己枯黃的頭發(fā),我的心難受得厲害。
“我病著的這些時候,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我問。
明月猶豫了片刻,低聲道:“聽聞榮王殉國了”。
我大驚失色,抓住她:“你從哪里聽來的?不可能!”
“是真的,這是京城都傳遍了”明月肯定的說道。
關(guān)于未來我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無數(shù)個結(jié)局,卻沒有一個結(jié)局是這樣的,我原以為玄晨、玄榮和玄凌的三足鼎立之勢還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如今卻在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土崩瓦解,從此天下就在玄晨和玄凌之間了。
“小姐,你怎么了?”明月見我神情恍惚,有些害怕。
我搖了搖頭,腦中一片混亂,不行,我一定要鎮(zhèn)定點,否則絲毫解決不了問題。
“我有些餓了,先用膳吧”
明月完全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詫異的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
下午,玄晨過來看我,見我已經(jīng)醒來異常高興,然而欣喜的神情下卻似乎心事重重,我沒有問起一句有關(guān)榮王的事,就如同這一個月來什么都不曾發(fā)生,我只是昨天病了,而今天已經(jīng)大好。
通過合理的飲食和起居安排,以及滋補(bǔ)的湯水和藥物治療,半個月之后,我的狀態(tài)終于略有改善,雖然依然瘦得厲害,但總算臉色不那么難看。這期間我一直努力的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似乎一切都在為那個我不想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結(jié)果做準(zhǔn)備。
“小姐,這些種子也要種下去嗎?”采雪挽著衣袖站在旁邊。
“種下吧”我說。在屋后的土地上我移植了幾株向日葵,又撒了些葡萄的種子,這幾株植物一棵一棵筆挺的立著,雖然還沒有開花,卻似乎揭示著一個真理:迎著陽光,才能背對著黑暗。
見我斜靠著墻角,靜靜的看著向日葵,采雪笑道:“小姐這次病愈,人越發(fā)安靜了”,這話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幾年前,當(dāng)我從現(xiàn)代穿越后,她也曾經(jīng)這樣說過我,不過那時候是說我變厲害了,居然敢跟三夫人叫板,如今卻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好是壞,難道說生活就是一個輪回,現(xiàn)在的我越來越像真正的琴清了?
忙完這些回房換了件汗衫,手指泡在飄著鮮艷花瓣的水里,輕柔的觸感直達(dá)心底,“小姐今天天氣這么好,不如出去走走?”采雪遞過擦手的毛巾,笑靨盈盈的看著我,我看著她猛然驚覺什么時候采雪也出落得這般美艷動人了。
“小姐,你看什么?”采雪有些不好意思的瞪了我一眼,我微微笑道:“沒什么,收拾會就出去吧”。
考慮到我久病纏身,氣色不是太好,采雪專程為我挑了一件紫紅色的外衣,里面配著淺紫色的長裙,外面罩著黑色的披風(fēng),我從首飾盒中選了一支并蒂蓮絹花,另戴了紅寶石耳環(huán),雖不是十分華麗,卻也優(yōu)雅端莊。
從王府出來后,我和采雪上了馬車,聽著外面熙熙攘攘的聲音,采雪忍不住掀開簾子,“琴清小姐”一個身影忽然沖了過來,我定睛一看,不正是孔武嗎?他駕著另一輛馬車,緊緊的跟著我們前行,我忙讓車夫停下,“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看著他問道。
“王爺想見你”他沒有絲毫猶豫。
我心中明白了大概,忙跟著他上了馬車,掀開簾子果然看見玄凌,他扶著我小心的坐了下來,“你瘦了”他的語氣有些心疼。
我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來看過我,謝謝”。
馬車行至一處安靜的地方,停了下來?!扒鍍海医裉煺夷闶怯惺虑橄敫阏f”他有些急切。
“你應(yīng)該知道,榮王已經(jīng)死了,如今你和玄晨的關(guān)系很微妙,這樣敏感的時候你來找我,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嗎?”
“你知道榮王是怎么死的嗎?”玄凌看了我一眼,面色沉重。
我的心跳得劇烈,難道真的如我所想,“反正已經(jīng)死了,怎么死的重要嗎?”
“這次出征,隨行的還有杜尚書,他和玄晨的關(guān)系你比我清楚”玄凌緩緩開口,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你想說什么?”我警惕的看著他。
“他借杜尚書的手除掉了榮王,一個不顧念親情殘害手足的男人值得你陪伴一生嗎?”玄凌直直的看著我,似乎在洞察我的心思。
“哦?那杜尚書是在榮王的酒里下了迷藥以至他迎戰(zhàn)是墜落下馬,還是在榮王被困急需救兵時,拖延了時間?”我把從前在電視里看見的種種橋段提了出來,語氣中不乏戲謔的成分。
“清兒,你……”玄凌幾乎難以相信的看著我,我冷冷一笑:“是不是覺得我很陌生?那我問你兵部侍郎曹毅和驍騎都尉白辰琪哪個是你的人?又或者兩個都是?否則你如何知曉事情的真相?不要忘記,榮王的死你也有份,你洞察了杜尚書的陰謀,卻沒有阻止他,因為你也不希望多一個人跟你爭奪天下”
玄凌震驚的看著我,我知道我的話說道了他的痛楚,以他對我從前的了解是絕不會想到這樣的話會出自我的口中,“好,很好,看來你越來越適合留在他身邊了”他自嘲似的說道。
“可是如果你知道他為了皇位連你都可以犧牲,你會不會還能這么坦然?”玄凌抓住我的手腕,逼得我不得不正視他。這是印象中第一次見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和從前的他判若兩人。
“再怎么說我也是你的嫂子,還麻煩你注意一下分寸”我將手抽了出來,整了整衣服,看著他道。
玄凌有些無奈:“還記得你落水的事嗎?你應(yīng)該還記得是誰推你下去的吧”
我沒有答話,玄凌從我的反應(yīng)已然知曉,“玄晨明知道是杜心兒推你下去的,但是礙于杜尚書的面子,還是假裝不相信你,這次你沒有死,如果你死了呢?你覺得他會追究嗎?他為了除掉榮王只會繼續(xù)的偏袒杜心兒,你的死根本毫無意義”
玄凌的話一字一句刺到了我的心里,這些事我又何嘗沒有想到,只是我不愿意去想,可是為什么到頭來依舊躲不過。
“你非得如此殘忍嗎?告訴我這些對你有什么好處?”我哭得淚如雨下。
玄凌將我摟在懷中,“清兒,他不是你可以依靠的男人,你一定要記得”。
我一把推開他,大叫道:“是,他不是,可是你是嗎?對你們兩個人來說女人不過爭奪權(quán)力的工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說完,我哭著跑下了馬車,不遠(yuǎn)處采雪急切的等著我,到了她跟前,我止住了眼淚,沒有多說一句話,回到雍王府之后的幾天我閉門不出,只留著明月照顧,面對我刻意冷落采雪,明月幾次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這么生氣”我看著明月問道。
她正在給我梳頭,慌忙放下手中的梳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著。
“那天她故意引我出去,為的就是給宸王一個見我的機(jī)會,你可知道這樣做有多么危險?如果王爺知道的話會怎么處置?她跟了我這么久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我相信她不會背叛我,這一次也是被人利用一時糊涂了,可是不罰她,她又怎么知道事情又多嚴(yán)重?”
明月聽我如此一說,松了口氣:“小姐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