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汝陵無青壯
四處戰(zhàn)亂,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本是隨意聊聊,卻正中別人傷心事。秦蒼有些過意不去。好在這時陸霆將話題引向旁處。
“掌柜,我看鄺爺將隨身物一并給了門口小童,又聽周叔說你幫他留著房間。他家在樂云,為何住此處?”
“怎么說呢,誰家沒有本難念的經(jīng)?!?p> 洛木拓從自己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搓了搓手,干燥的皮膚發(fā)出沙沙響聲。畢竟是別人家事,洛木拓并未細(xì)說,兩人也未追問。
“那你可知鄺爺所提及這位邱先生是何脾性?明日拜訪,我二人有無需要注意的事?”
“我等小民未曾有幸與邱大人深交。小鄺爺尚未叮囑二位?”
“之前在因丘,鄺爺只說以商旅身份引我二人入樂云,對于這位邱劫先生雖提及了姓名,卻未多說什么?!标戹獙χ迥就卣f完,又看看秦蒼,似乎在向她解釋。
“我只知道邱先生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家中涉及多處產(chǎn)業(yè)營生。早些年,他原本在褐洛郡為官,后回到老家樂云效力,解佩之后全心專營。小鄺爺曾拜其為師,幾次出樂云,也皆是為其繒纊刺繡生意?!?p> “這位邱?”秦蒼見縫插針地問。
“這……應(yīng)是如此?!甭迥就厮坪踝屑?xì)回憶了一番,肯定道:“我有印象,有一回小鄺爺提過這件事,說是城守請眾人商議應(yīng)對豫楓嶺之策,當(dāng)時邱先生不贊同議和。后來樂云關(guān)了城門,再不久,邱先生就解佩致士了。”
“既然邱先生已解佩,那他的建議還有用嗎?”秦蒼問。
“據(jù)說邱先生家中三代都在北陸為官,勢力頗大,即便現(xiàn)在其身不在樂云府衙,但其商貿(mào)卻也讓樂云十分受益。小鄺爺既然說引薦兩位,應(yīng)當(dāng)是有把握的,兩位不必?fù)?dān)心。只是,現(xiàn)在樂云上下對是戰(zhàn)是和多有異議,二位出了‘有錦’務(wù)必還只說自己是商人才好?!?p> “多謝兄臺提醒。”
洛木拓心思細(xì)膩,兩人謝過。
秦蒼想了想問道:“兄臺,依你之意,戰(zhàn)好還是不戰(zhàn)好?”
洛木拓聽完忙擺手:“秦姑娘取笑我了。這些事我哪知道呀?!?p> “隨意聊聊。我也不懂,只是見樂云城和樂、繁華,若戰(zhàn)會不會打破安寧?”
洛木拓皺眉思索一會兒,嘆了口氣:“小鄺爺重義,見不得樂云被欺凌,見不得子孫后代為人所奴役??扇魡栁遥蚁霊?zhàn)爭終究該是逼不得已的最后選擇,鋒刃一露不是傷人就是傷己……不過最終如何決議,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p> 洛木拓對鄺野體貼、友善,贊揚他是生意場上的好手,但對于其主張讓樂云卷入征戰(zhàn),似乎仍心有余悸。
洛木拓的想法,難說不代表樂云大多數(shù)民眾的心聲。
第二日,鄺野引薦兩人見邱劫先生。
秋色怡人,桂花香,兩水穿城而過,岸上郁郁蔥蔥。三人步行往城南方向走。
“昨日不勝酒力,見笑見笑!”
“鄺爺真性情。不拉著都要上房揭瓦了?!?p> 陸霆不給人面子,但鄺野不在意,邊嘿嘿自嘲,邊伸手去攬兩人脖子:“鄺爺我一世英名,你倆要幫我保密!”
陸霆側(cè)身避過,向半邊撲空、打了個趔趄的人道:“你那朋友不似拘泥庖廚之人,你可知他底細(xì)?”
昨日鄺野打著呼嚕、念著繾夢樓樂姬的時候,只剩洛木拓與二人攀談。洛木拓為人靦腆,但談吐見識不俗。不知過往經(jīng)歷是何。
鄺野對洛木拓很放心。
“霆霆有眼光!你們別看他現(xiàn)在在鍋灶間俯首躬身的,原先在幽鄂郡汝陵,他家也算得上望族富戶,他也是從小讀書的?!?p> “他不光讀過書,還練過武?!?p> “正是。”鄺野答完,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面色變化:“你們該不會問了他從前事吧?!”
“我……是我問的。”秦蒼低頭,主動認(rèn)錯:“他說他的舊友亡故了……要不等今日回來,我再鄭重道個歉?”
“......也不必?!编椧皵[擺手,難得憂慮:“總不能一直任由過往之事將他往后一輩子都吞噬掉啊?!?p> “他說是你帶他回了樂云,他與那位友人當(dāng)時是遇到了什么危險?”
“我也沒見過他的友人。”鄺野搖搖頭,向兩人講述過往。
三年前,奉器兵變,洛木拓與汝陵子弟參軍勤王。可快到奉器才知先王身死,北陸早已易主,而調(diào)遣他們的人竟是嬰冬叛軍!一路與自己對峙廝殺的,竟才是與他們一樣擁戴舊蕭氏王廷的人。
“參軍勤王?可是致使‘幽鄂無青壯’那件事?!标戹獑?。
“正是?!?p> “什么?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鄺野說得簡單,秦蒼不知因果,只見兩人面色沉重,趕忙問。
奉器之變,京師告急。
幽鄂郡與垺孝城臨近,最先出兵勤王。將十萬青壯交由奉器臨時指揮者調(diào)遣。
當(dāng)時北離軍政系統(tǒng)已是腐朽不堪,李闊戰(zhàn)死后,更是群龍無首,接管幽鄂郡汝陵等地士卒的帥者,為顧護自家派系安全,在毫無后備支援、幾乎未做任何訓(xùn)練的情況下,將幽鄂青壯直接派往奉器城西,與嬰冬精銳血戰(zhàn)。自己卻避身其后。
后來蕭權(quán)身死,北離王廷以煥王為首東遷,卻無人告知前來救主的士兵。以至于嬰冬叛軍利用消息不對等,混淆視聽,轉(zhuǎn)而讓勤王殘部相互廝殺。
去時十萬,歸來僅有不到千人,致幽鄂十年無青壯。
“當(dāng)時我去奉器尋親,見他人活著,魂卻沒了,坐在街角任蠅蟲叮咬,行尸走肉般。他在樂云一呆就快三年,對從前往事絕口不提。現(xiàn)在樂云與汝陵隔著崇山峻嶺,幾乎斷絕往來,也不知他家人都如何了……”
國破,山河易主;疾斗中,眼見同鄉(xiāng)者依次倒下;后又知自己敵友未分,親手幫助叛軍手刃盟友。
如果沒有遇見鄺野,沒有來到樂云,很難想象洛木拓會變成什么樣。
正感慨,鄺野突然神色一變,詭異地話鋒一轉(zhuǎn):“不多說!天色欲雨,尋邱先生之事不如改日?那什么,我先行一步!”
“為何?鄺……鄺爺?!”
鄺野說完轉(zhuǎn)身就跑,那架勢是拿出生平全副三腳貓的功夫!
秦蒼和陸霆也聽房頂、身后皆有腳步聲朝這處追來。上下一看,兩人,各行一道,正朝鄺野溜走的方向緊急追趕!
“不是仇家吧!”
秦蒼見狀當(dāng)即要上前幫忙,被陸霆攔?。骸斑@里是樂云。”
對呀,這里是樂云,是人家地盤,哪有人能當(dāng)街招惹玉笛之后的?
鄺野挺高個個子,這拳腳當(dāng)真孱弱,打個一般毛賊已是勉強,而來人儼然是頂尖高手,配合縝密,還沒跑過第一個巷子就遭前后堵截。
眼見人已經(jīng)進(jìn)退不得,前來之人卻不再逼迫。相反,兩人雙雙單膝跪地:
“在下曹得助!”
“在下曹不助!”
“請小侯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