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錯誤引路
薄申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受自己婚姻的呢？
士族婚姻只是籌碼與交易，愛與不愛并不重要。比如，自己的爹娘就向來疏離，若能與一人相安無事一輩子，沒什么感情或許也無妨。況且當時，薄家需要施家的幫助。在擁有更大的自由之前，這些都是需要忍耐的。只是在新婚之夜挑蓋頭時，薄申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了：穿著紅袍瑟瑟縮縮看著自己的女子壓根不是施詩。
“你是誰！”
“我……我是……是施葭的妹妹……”
“我再問一次，你是誰！”薄申云怒道。
坐在喜榻上的女孩只豆蔻上下，見新郎官怒發(fā)沖冠，嚇得發(fā)抖，衣袍籠在纖瘦的肌骨上晃動，可依舊小聲堅持：“我是族長的……義妹?！?p> 義妹？
施葭認了多少個義妹為其家族攀關(guān)系？
薄申云想摔了門出去，卻聽嚇紅了眼睛的小女孩問：“大人不記得我了嗎？”
大人？
薄申云成婚時尚未入仕，不像現(xiàn)在，那時沒有人稱他為“薄大人”。
只是這個稱呼他很久以前確實聽過。
有一年回琮隆祭祖，與長輩一道往施家做客。
看戲時，不知從哪里躥出來個小娃娃，蒙著眼睛、晃晃悠悠撲向自己，抱住薄申云大腿后便不松手，直到有家奴來勸說她捉錯了人。
“你看看，他是個大人，大人不同你們小孩子一道玩的?！?p> 小孩將信將疑摘下蒙眼的紗，可說也怪，一露出大眼睛，頓時失去了剛才的自信。小孩抬起頭，滴溜溜望著薄申云，似乎在自言自語：“你叫‘大人’？”
再瞧如今身著紅袍之人，難道是當年那個會錯意的小孩。
“你到底是誰？”問完，薄申云解釋：“我是說，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月耳?！痹露难劬η辶亮恋?。
禮已成，他愿意護她。想到她與自己不過都是交易的籌碼，薄申云竟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誰料這個一汪月光似的女孩語出驚人：“請大人給月耳一個子嗣吧。我聽說沒有子嗣會活不下去的?！?p> “誰……跟你說得？！荒……荒唐！”
薄申云強裝鎮(zhèn)定說完，故意壓慢步子，等對方視線不能及，奪門而出！直等回到書房才敢大喘粗氣。
月耳很安靜，說話做事輕輕柔柔的。
人道薄申云夫婦恩愛，薄夫人也虔誠，月初月末必去禮佛求子嗣，然天不開眼，成婚幾年未賜一個兒女。薄申云對流言種種并不理會，他只當她是個孩子；月耳學別人求佛求得起勁兒，卻不知自己壓根不明就里。
她不識字，對薄申云的公務和外間天地也無多興致。可年紀又小，閑在家中無所事事總會悶。偶有一回在熬湯時，對著一顆蘿卜頭刻刻畫畫，不想竟雕出一只垂著耳朵的小兔子。
當晚，小仆連著湯一同給處理完公務的薄申云端去，男人喝完湯把小兔子留了下來。漸漸，蘿卜雕成的小兔子成了夜半加餐的特色。兔子坐臥跑跳、神色各異、栩栩如生?？僧吘故翘}卜，放久了會腐，薄申云就趁著半夜清閑下來、能一人獨處時帶著每晚的兔子到書房外的花園，將它們擺成一排一排的。
對薄申云，月耳是有些畏懼的。
她知道自己是替嫁，是騙了他。在施家時，他們將薄申云描述得歹毒決絕，囑咐她定要早日擁有子嗣才能依此活命?？僧斏w頭掀開，眼前的人儒雅有禮。即使自己并非他期盼之人，雖氣憤，但也只是丟下自己跑了，并沒有拿她撒氣。
他說：“綱紀君臣，尊卑秩序。”
他也說：“月耳，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說“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p> 他也說：“月耳，別忘了自身好惡，別活成旁人鑄塑的容器?！?p> 他說：“四時景象皆不同，人身臨其境時，因過往經(jīng)歷、學識見識、當下心境，眼中景色也會生異。你若愿意，我可以教你讀書識字?！?p> 他也說：“昨日的湯……怎么沒有兔子呢……”
他說：我記得你；他說：成婚那日，我沒有失望。
他對自己說：月耳，你是我薄申云心里最美的女子。
劉禎登基之前，薄家的日子實際并不好過。王意難測，儲君之位尚未定奪，劉禎為了保護薄申云，遣其在西齊偏僻處輾轉(zhuǎn)。事務繁忙，許多時候顧及不了月耳。
前一年，薄申云領(lǐng)命視察河道，實際上是調(diào)查此地貪贓。有人暗中陷害，村民以為是薄申云騙了他們，不顧阻攔沖進他租住的院子。當時只有月耳在，原本要對付薄申云的堿灰，撒進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命保住了，雙眼永遠看不見了。
他說：“月耳，對不起?！?p> 他也說：“月耳，讓我成為你的眼睛。”
……
“瑞熙王妃，是誰告訴你，我有帶人進不高山入風雅莊的權(quán)限？”
“……難道不是嗎？”
薄申云并沒有像對待其他攀附者一般打發(fā)秦蒼，也沒有指摘她對自己的問題避而不答，他坦誠道：“瑞熙王妃，你曾救過月耳，于荷龍?zhí)兑皇掠謱τ∩指枚嘤袔椭?。今日能信任薄某，告知你身世之事，薄某原本應該全力幫助的。但我可以直言王妃，薄某此行印芍、司巡查一職，所指不在不高山，對不高山與王陵進入與否并無權(quán)力。再說過幾日，我和月耳就要回京了。你若不信，等祀戎結(jié)束、瑞熙王從軍中歸來，王妃自可以問他?！?p> 秦蒼一直以為，九公主之所以沒有直接引薦她與薄申云二人相識，恐怕是想徹底隱身背后。但若薄申云所述為真，那么陳燁根本就是為她指了一條相反的道路！可是調(diào)查不高山之事由她主動提起，為何故意阻撓？蓄意讓秦蒼奔波、為毫無意義之事耗時耗力，這對她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