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囚龍(上)
“到了?!?p> 蒙眼布被撤去,現(xiàn)實可沒有想象華麗。
“你說他就是四方宮的主人,原來‘龍王’真住在荷龍?zhí)端铮俊?p> 四下一看,兩人眼前只有一個普通的池塘;池中種了幾種蓮,尚未到開花的季節(jié),光禿禿的;入夜霧大,島四方宮宇的輪廓已不大清晰,依地勢,兩人似乎是在天一宮附近。
“沿著這個懸梯下去,你就能見到他?!睂O簡望著秦蒼。
“從這里?”
“嗯。”
“孫簡,胡說也要有個限度。這么下去不得淹死?”
懸梯是從蓮池外直通水里的,除了露出的扶手再無依傍。
“下面是一座浮室,有足夠兩人的空氣??臻g有限,我只能陪你到這里?!?p> 懸梯沒入水下的部分并沒有水。
那是一個近乎透明的空間。正午之時,光線或許還能擊穿血色潭水,為浮室中施舍零星亮度,可是現(xiàn)在是夜里:除了偶爾由空間邊緣反射出的、一閃而過的光線,就只剩下大團大團被切割的漆黑。
四周安靜,在只有自己心跳的地方,存在本身也受到質(zhì)疑。秦蒼好不容易摸索到浮室邊緣,又終于不知在多久之后,感受到在這個形似蜂巢空間的一角,有一條狹窄的、只能供爬行的隧道。
蜷縮著通過同樣漆黑的路,手掌觸碰的地方突然變得濕潤起來,耳邊水波叮咚的響聲也驟然增加,試探起身,發(fā)現(xiàn)空間竟已足夠直立。
這時,不遠處閃出一絲幽光,借著微亮,秦蒼驚出一身冷汗:腳下除去立足的巖塊,已全數(shù)是水!要是剛才再冒然一步,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在水中冒泡了。
朦朧的光盤踞在巖壁之后,冷眼旁觀。
遂著光,借著僅有的、露出水面的石塊前行,一邊回想行徑輪廓:自己一直在向下走,此刻所處必然已低于地平線。也就是說,在蓮池之下竟有一個能供人生存的氣穴。
并且,秦蒼能馬上發(fā)現(xiàn)的是,氣穴是人為的。
隧道盡頭、山洞門口裝載著兩個倒掛的“雨鏈”。雨鏈上下貫通接入巖壁,不知內(nèi)里什么構(gòu)造;雨鏈并不載水,卻也偶爾開合一下。
這一根手腕粗的連接,是整座蓮池浮室中唯一的空氣來源!雨鏈會自動運行,確保氣息足夠內(nèi)里人生存。所以流進來的必然沒有水。流進來的是生命的仰賴。
如此地方,即精密又簡陋,像是預(yù)示著里面的人:金貴、卻只是一個被囚禁者。
經(jīng)由雨鏈幾步進入山洞,一點微光、活人的氣息還有通天的鎖鏈,都被一盞大屏風(fēng)遮住。
屏風(fēng)之后有一個略顯瘦弱的身影。
“好久不見?!?p> 屏風(fēng)后面的人說。
這個聲音遙遠卻很熟悉,秦蒼一下屏住呼吸:這是四方宮的主人?為什么四方宮的主人是他?!
“很詫異嗎?”聽對方并不回答,屏風(fēng)后面的人問道:“……或是失望嗎?”
“你……你知道這座島在做什么營生嗎?你知道他們以童男女入藥?。俊?p> “……我知道。靈丹妙藥需人煉化。是我同意他們這么做的。你,也是我讓孫簡帶來的?!?p> “你……為什么?!你是西齊的王爺!”
“是……”對方似乎習(xí)慣了這樣的質(zhì)問,又或許是習(xí)慣了捫心自問,情緒并沒有什么起伏,只是繼續(xù)陳述般:“我是西齊王爺。可是我也要生存?!?p> 盯著屏風(fēng)后面的背影,秦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秦蒼,我可以完完整整的放你離開,就當(dāng)我們從沒見過??墒悄切┖⒆幽悴灰賹ぁK姆綄m需要繼續(xù)存在?!?p> “劉祁!你聽聽自己在說什么?!你還是劉祁嗎!”
劉祁笑了一笑,他的身影和綁縛他的鎖鏈都隨著燭光在屏風(fēng)上抖動了一下:“我當(dāng)然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墒俏覟榱嘶钪?,只能這么做?!?p> “你別說這樣的話。能不能我們一起都離開這里?我?guī)湍汶x開這里!總有個地方可以平平安安度過一輩子的!……你現(xiàn)在動不得動,行不得行,喘口氣都是別人供輸?shù)?,這過得是什么日子?”
秦蒼邊說邊紅了眼,一腳踹開擋住自己前路的重重鎖鏈。這里囚禁著她的朋友、囚禁著當(dāng)年那個路見不平絕不避讓的白衣少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別過來!你就站在外面!”聽到動靜,里面的人不安地阻止,許久又道:“我讓你失望了嗎……”
“不!是你一步一步引導(dǎo)我們來的,對不對?你破壞四方宮原有的規(guī)矩,讓手下的人選擇印芍行事,之所以如此,是你知道凡事發(fā)生在陵邑一定會得到重視和解決,你是為了讓更多人查到這里!劉祁,這一切一定不是你想要的,你一定有苦衷,對不對?!劉祁,我們離開這里吧!”
“……我走不了了,秦蒼?!眲⑵顩]有否認秦蒼的推論,但他說話的語氣更像是什么都沒有聽見、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些追隨我的人,為了我死去的人,還有我的父王……我早已無法為我自己做任何決定。我只能留下來?!?p> “你留下才是對不起所有人!”
“不會的,我不會一直這樣的!”屏風(fēng)后的人突然加快了語速:“等過了這些日子,等大仇得報,我定會為枉死的人祈福,我會造福四方,我會以身請罪……可現(xiàn)在我不能停,我必須繼續(xù)扮演他的手下敗將,扮演四方宮的主人,我用我的手代他承受殺戮,這樣他才會信任我忠誠與他……”
突然,秦蒼覺得許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有了眉目:陸歇奉西齊王之命,開赴北陸調(diào)停戰(zhàn)事,中途一紙書信,改了方向。秦蒼一直以為這是劉祁的意思。
現(xiàn)在看,或許是西齊王早已打定主意在北離之亂中分一杯羹,又甚至,他與九澤本就是同謀,他們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徹徹底底分割北陸!可是這些欲望、殺伐和苦難,不能屬于一個帝王。于是他們統(tǒng)統(tǒng)被書寫在劉祁的頭上。
原來,北陸之亂,是劉祁送給西齊王的投誠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