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閉目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些時候了。”
“為什么沒有告訴我?”
“怕你擔(dān)心?!?p> “你不說我就不擔(dān)心嗎?”
“畢竟……我要聽命于西齊……”
“……我說的是你的眼睛!”
秦蒼嘆口氣,她擔(dān)心的自然不止他的眼睛。
此刻,兩人正坐在昆侖社院中那個安置著臘塔耶尸身的茅草棚中。
奉器絲雨綿綿。
男人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沒有不適,甚至說不清到底是從何時而起眼睛就有些干澀模糊的。總之后半段與珞珞過招時,聽聲辨位便漸漸占了主。
陸歇這一整個晚上幾乎不曾與自己分開過。以秦蒼對毒素的敏感,很難有什么人能如此悄無聲息地下毒,可偏偏陸歇雙眼就是看不見了,而自己卻連緣由都找不到。依經(jīng)驗,這不像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毒,若有醫(yī)者能系統(tǒng)診治一番多半便可痊愈,現(xiàn)在一味讓血?dú)膺\(yùn)作只會加速毒性深入,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不要行進(jìn)、不要動。
男人盤腿端坐著,眼中空洞,任身旁女子為他來來回回檢查,乖巧又文不對題地回答著她的問話。
其實不用陸歇啟發(fā),秦蒼自己何嘗不曾懷疑呢?祭祀那夜之后,陸霆左右打聽才知松挫當(dāng)時竟被層層暗衛(wèi)擋在門外,繞了老大一圈、甚至抄了經(jīng)年密道才得以進(jìn)來府中求助。既然如此“嚴(yán)防死守”,那位舞姬又是何以大搖大擺進(jìn)入驛館的?再回憶起她當(dāng)時的樣子,秦蒼幾乎可以斷定她想拖住自己??蔀楹我献∽约耗兀侩y道和宮里中毒之事有關(guān)。只是秦蒼是用解毒蟲破解的毒素,不能確定毒素是什么時刻入體。但現(xiàn)在看,霜兒與陸歇暗地里一定有所聯(lián)系,只是他們又和九澤有多少牽涉呢?
而且,剛才珞珞說,曾“答應(yīng)”暫時不傷自己,意思是他們早就明著或暗著達(dá)成過某些協(xié)定??蛇@些自己全然不知。陸歇在祭祀當(dāng)夜遲遲未歸,現(xiàn)在來看,竟像是刻意要留在宮中洗脫嫌疑。
還有那個酒肆老板——白羽,那人之前差點殺了自己,可剛才人群中大好的機(jī)會卻并沒有動手。珞珞說是有人替我抵命。是誰?浴室中沖進(jìn)來救我的人嗎?
最后,他們?yōu)槭裁礆⑽遥恳驗槲覅柡?、因為我阻礙了他們的行動,這說辭未免太不具有說服力。秦蒼或許在蠱毒方面小有造詣,可她一人終究勢單力薄,與九澤整個暗部相比,那威脅原可以忽略不計。他們答應(yīng)陸歇保我安全在前,之后卻又不顧違背契約多次找上門要我不得活于世。為何?因為天華胄嗎?與夕詔有關(guān)系嗎?
叫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秦蒼搖搖頭。要是這些紛亂的思緒能隨著綿雨排除體外、和入泥濘中,再狠狠踩上幾腳,那該多好。
秦蒼覺得冷,但是現(xiàn)在兩人哪都去不了;她也覺得等待的時間好慢、日子好長??墒钦嬉闫饋?,距離今夜他們出使館,也才過去一個時辰不到;距離她離開常蛇古剎、離開夕詔,一年尚未滿。秦蒼覺得很累,此刻,她很想像小時候那般,在不開心的時候把院子里開得最好的花藥摘個光、泡澡,然后鉆進(jìn)被子大睡一覺。醒了以后就發(fā)現(xiàn),或許一切都是一場夢!自己其實還在花海般的小院里。院子是金黃色的,鋪就著不變的、暖暖的光。那時,她一定要跟那個絮絮叨叨的和尚好好哭一場,告訴他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噩夢。他或許會邊做飯邊笑她,但還好,一切都尚未發(fā)生,她的心也尚未許給誰。接著她還要去紅樓,帶那幫稱她為“大哥”的人走街串巷。
“累了的話,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标懶杏X到女子的頹喪,指指自己的肩,沖著秦蒼拍拍。
“反正那么多雙眼睛,也不少我一副?”
“咦!”男人聽罷,趕緊做出無辜的樣子:“這可是你自己強(qiáng)調(diào)的,我可沒嚇你!”
秦蒼瞪一眼男人的側(cè)顏,撇撇嘴暗罵,再看看院中一切,縮縮身子,感嘆為何“瞎”的不是自己——如珞珞所說,院中不只有他們。此刻,整個院子里,正站著十來個人!所有這些青壯都筆直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瞪著的眼睛不時眨巴一下,視線匯集處正是臘塔耶的尸身。屋里的人更是滿當(dāng)當(dāng),甚至還有幾人是直直站在窗前透出半個身子來“默哀”的。這也是為什么,兩人只能選擇在落雨的外院靜息。
秦蒼探過他們的鼻息,都是活著的、與常人無異的,所有人似乎只是站著“睡”著了。只是可想而知,大半夜被人行注目禮,場面該有多詭異。反正,秦蒼總擔(dān)心這些被定住的人會突然醒來,突然襲擊。心下揶揄,就往草堆里面縮,心想那雷霆兄弟業(yè)務(wù)能力真差,怎么還不找來?卻再次被陸歇接過心里話。
“不用擔(dān)心。走之前我與陸雷說好了,我們?nèi)魺o消息就來這處會合?!?p> “你知道我們會來此處?”秦蒼始終繃著這根弦,試探道。
“命案發(fā)生在此,即便沒有九澤暗部的人,你會不來看看嗎?”
確實,自己不可能不來這里找找證據(jù)。
“他們引我們來,是為了殺我?”
“不像,最后是那人用扇鎖困走了叫珞珞的。他應(yīng)該是想救你?!?p> “那人之前差點殺了我!”
陸歇朝秦蒼方向轉(zhuǎn)身,雖是眼不能傳神,但一身醋味:“那女孩不是說了,‘白羽’喜歡你?!?p> “我……對呀!我就這么招人喜歡。等往后回了西齊,不當(dāng)王妃了,且得挑花了眼!”你吃飛醋,我還生氣呢!秦蒼本就心中郁結(jié),正碰上陸歇故意點火,炸了毛。
“我看誰敢和我搶人!”陸歇看她不再憋著生悶氣,就笑了。露出梨渦。兩人坐得近,他便像要去哄與自己鬧了別扭的小伙伴一般,歪著身子、自然地用胳膊肘輕輕挨秦蒼:“你別生氣,我不開玩笑就是了。我是覺得,他們兩雖都隸屬九澤暗部,但不像是站在一邊的人?!?p> “他們分陣營?”
“我也只是猜測。你看,珞珞顯然是會效忠于她口中那個圣女的,而白羽所在的‘白家’似乎應(yīng)臣服于珞珞,可是白羽本人對此不以為意。我猜會不會與他提到的‘滅門’有關(guān)?還有“婆婆”,這和宋逸是一個人嗎?總之,這個人明顯在與珞珞合作——毒不出自于珞珞,而出自于她?!?p> “這個人的毒確實可怕?!鼻厣n說了一半,保留了一半。要么,這人天賦異稟,見過我的毒然后能依葫蘆畫瓢;要么,就是有人將我如何制毒一一告訴了她。
不過此時,秦蒼還沒意識到有第三種可能。那便是,真正的“抄襲者”或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