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夜（上）
“蒼蒼？”
今夜的北離王宮注定安寧不得。北離王陪著劉緋，幾乎寸步不離。不同嚴重程度的患者太多，醫(yī)官不夠用、也不管用，如此，蕭桓一方面要從奉器城內(nèi)調(diào)遣民間醫(yī)師；一方面卻要進一步封鎖消息，以免引得百姓恐慌。然而，世上沒有密不透風(fēng)的墻，午夜過后，竟有大批臣子聞訊趕來，跪在宮門前稱要來為王室祈福，其中以大將軍李闊為首。這哪是探望，分明是要等來蕭權(quán)同樣中毒的消息。不過叫他們失望的是，至今所有的感染者全都是女性。
各人有各人的忙，反倒因為與地方官商議商貿(mào)走向的陸歇此刻幫不上忙、又出不去，等在琉璃殿與后宮之間的庭院里。所以，秦蒼來到王宮見到的第一張熟面孔竟然是陸歇。
“王爺！”
秦蒼也驚訝，幾乎是撲向陸歇：“王爺，到底是怎么了？”
“我還想問呢，你怎么在這？”陸歇皺眉，抓住秦蒼的小手：“這里危險，你不該到這里來！”
“是蕭……煥王讓人帶我來的。任晗呢？她很嚴重嗎？”秦蒼著急，到現(xiàn)在為止尚未直接見著一個中毒者，自己從親兵的敘述中，只能知道大概，各中緣由，種種細枝末節(jié)無從所知?，F(xiàn)在秦蒼腦子里一團麻，許多問題想要問，可千頭萬緒的，又不知該急什么：一切只能見到人才能做判斷。
“蒼蒼，現(xiàn)在醫(yī)官還沒法判定她們是中毒還是染了病。來勢洶洶，且針對性詭異。蒼蒼，任晗有蕭桓守著，有北離最好的醫(yī)師診治。你不該來這，你回去等我好嗎？”
怎么可能？
能逼得整個王室張皇失措，絕不是什么善茬。再看此刻陸歇臉上露出的擔(dān)憂，秦蒼一顆心往下墜。
“王妃，這邊請！”
身旁單膝跪下的是帶秦蒼他們前來的蕭桓親兵，此話一出，松挫就感覺到頭頂上那個被叫作“邪王”的人周身散出煞氣，此刻他目光定能剮了自己！氣壓驟降，士兵背上被激出一層冷汗。然而眼下，也只能死死扛住，自己主子分身乏術(shù)，而躺在里面生死不明的竟原少主，是主子的命門。
秦蒼看了一眼身體緊繃的帶刀男人，又回頭望向陸歇，在他手上輕輕握一握，盡量安慰：“王爺，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闭f完就朝地上那人肩頭一拍：“走！”
她的手就這樣離開自己，她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向前跑遠，陸歇心里講不出是何滋味。待陸霆最后朝自家王爺一拜，幾步跟上兩人。陸歇這才一揮手，夜色中顯出一道身影。
“王爺?！?p> 是陸雷。
“那個親兵為何能進得了使館？我不是說了，今夜一個多余的訪客都不該有。”
“是屬下辦事不利！”陸雷垂首。
“罷了，畢竟是蕭桓帶出來的。不如想想，如何能讓他相信你們只是進行日常守衛(wèi)?！?p> “是?！?p> 宮內(nèi)寢殿燈火通明。
躺在屋內(nèi)的女孩高燒不退，神志不清，手腳不時緊緊握住，蜷曲成不正常的弧度。
此刻，除了劉緋的乾月宮，屬這里圍著的醫(yī)官最多。開的退燒藥灌下去兩大碗，半點作用沒起，不多時，女子臉上和手背還隱隱冒出一些斑。
斑是紅紫色，形狀不規(guī)則，微微凸起，將皮膚撐得薄些，像裹了一汪水，看著駭人。隨著凸起處的顏色逐漸變深，面積變大，得病的人就越感到癢。任晗難受，昏昏沉沉就去撓，越撓越用力，越用力越癢，等秦蒼進來叫人將她雙手綁住時，女孩兩只手臂和下半臉已經(jīng)被抓出了血印。奇癢，冷熱交替，整個人痛苦極。
秦蒼握住任晗不斷掙扎的手，用魚骨針挑破一處紅斑，膿血便流出來。取其中一些喂給戒指里一只小蟲。
三瓣口小蟲一口吞下，滿足得抖抖近乎透明的身體，趴在秦蒼手心；不多久就見蟲身一處突然變黑，像有人在清澈的池潭中滴了一滴墨；接著，小蟲的身體變得軟下去，蠕動的身軀中冒出淺褐色的黏液，身上暗黑的一處擴散至更大；之后，就見小蟲開始不受控制般劇烈顫抖，仿佛極痛苦，身上的暗黑全都向頭部涌去；還沒等那抽搐停止，小蟲突然向前一昂頭，“嘶嘶”發(fā)聲，從三瓣口中吐出一小粒帶著黏液的珠子。
珠子米粒大小，然而圓潤潔白，仿佛與一掌中不遠處、將死的小蟲根本不來自同一個世界，更別說像是其孕育所出。秦蒼很輕地將小蟲重新放回自己的戒鏈中，待寶石翕合之前可以看見，那小小的蟲子已經(jīng)重新吐出了不少暗褐色的黏液，黏液將它的身體包裹起來，休養(yǎng)生息，待下一個重生之日來臨。
接著，秦蒼將那枚小小的“珍珠”配以其余藥，一起喂給了半睡半醒的任晗。
怪不得瑞熙王妃要屏退左右，松挫想，就這種“治療”方式，若是別有居心之人看見還不得造謠出花來！再看跟在王妃身邊、跟自己一樣目睹了整個制藥、解毒過程的侍衛(wèi)，他倒是一臉鎮(zhèn)靜，皺著眉，隨時聽候吩咐、協(xié)助配制，絲毫不覺有不妥?？磥硪咽且姽植还帧?p> 只是，松挫也有些納悶：這對主仆似乎并不知道，今夜使館外竟有三倍于平日的暗衛(wèi)在把守；他兩人對自己的“順利”造訪，也沒表現(xiàn)出半分懷疑。若不是自小長在奉器，知道一條荒廢的林子也通向那里，怕是眼下也只能在老遠處就被攔住了。
入使館以后，王妃的態(tài)度極好，聽了少主出事甚至比自己還著急。待王妃一出門，所有暗衛(wèi)又齊退，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一路上暢通無阻。瑞熙王妃顯然不是武功高強、能夠發(fā)現(xiàn)潛伏各處暗衛(wèi)的人，那么，那些人躲避的便是這個臉色一直很糟的侍衛(wèi)咯？可既然是保護，那為什么不告知他們呢？
“去打熱盆水?！鼻厣n頭也不回，對陸霆說。
此刻這殿內(nèi)就自己一個人守著王妃，顯然不能離開：“你去，打盆熱水?！?p> “啊？”身旁兇巴巴的男子突然與自己說話，松挫沒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正瞧見那人眼里帶著不耐煩，趕緊道：“哦，好！”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直到盆中熱水冒出的水霧沾在自己臉上，松挫才反應(yīng)過來：我為什么要聽他差遣?。?p> 兩人年紀差不多、身材差不多，都是親王近衛(wèi)，也都上過戰(zhàn)場，他使劍我使刀，怎么氣勢上輸一大截呢？
解毒蟲，生得透明可愛，生命力非一般生物所及。它是一種能夠自行將大多數(shù)毒素吸收、分解，再排出體外的小蟲。若三瓣口中能吐出乳白色“珍珠”，便意味著這就是可以作用于人身的解藥。迄今為止，也只有秦蒼自己的少部分毒素沒能讓解毒蟲制出解藥來。
這種厲害的小蟲，秦蒼平日里是不怎么用的，一來自己的體質(zhì)加上天華胄庇佑，幾乎算是百毒不侵了；再者，自己便是制毒者，許多毒自己熟悉，解起來并不困難?？山袢者@毒，很怪，秦蒼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幾乎能確定每一種單一毒素的解法，湊在一起卻又無從下手。若不是還有蟲蠱這一手補了不足，今日任晗怕是兇多吉少。再說這毒性也怪，每一種毒單個看幾乎都是致命，然而放在一起竟然可以相互制衡，最終呈現(xiàn)出不疾不徐如風(fēng)寒般的癥狀，堪稱精妙！若不是后來她身上起了斑，自己怕也要懷疑醫(yī)官的判斷無誤。
是誰？
夕詔曾說自己學(xué)成后當是“數(shù)一數(shù)二”，這人用毒卻絕不在自己之下。
正思索著，就見床上緩緩安定下的女子咂咂嘴，想翻身，卻發(fā)現(xiàn)手被綁住了，半夢半醒間不滿意地哼唧：“幾時了，我餓了……”
好了。
秦蒼一見，松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的衣袍都被汗水浸濕。
正好，松挫也端著熱水回來。松了綁，秦蒼為任晗擦拭頭頸手臂，弄干凈后再讓小內(nèi)官取來了創(chuàng)傷藥涂上?？粗由砩县堊ニ频难郏唤奶?。動作雖輕，嘴上卻揶揄：“你這心狠手毒的，瘋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p> 任晗一臉疲憊，口舌之快卻不能不逞：“毒？哼！近朱者赤，近墨……哎呦，你輕點！”
“任晗，你進宮以后究竟遇見了什么？為什么突然如此？”
見秦蒼收斂玩笑，任晗也嚴肅起來：“我沒做什么，也沒見什么人。對了，有好多宮女都乏力、低燒，她們與我的情況一樣嗎？”
“其余人我還沒見過?！鼻厣n搖頭，但聽表述或許有所差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蒼老尖細的男聲：“煩請瑞熙王妃移步乾月宮，救救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