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蠕蟲
這是一幅由浮雕、彩繪與蠕蟲共同組成的畫面。
眼見黑色蠕蟲沿著光線所引迅速上行,與原本斷斷續(xù)續(xù)的圖案拼湊在一起。這是一個并不難以理解的故事:兩個部族間發(fā)生戰(zhàn)爭,一方與某種“神秘力量”定下契約;得勝后,敗下陣的部族以活人為祭,用血液供養(yǎng)另一部族,準確的說,是供養(yǎng)那個未知的力量。
畫面中,“神秘力量”被表達得很隱晦,或者說很粗糙:幾乎全程是用一個細長的菱形包裹著一個“豐”字來呈現(xiàn)的。當然,那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字,而是像小孩子計數(shù)一樣潦草劃下“三橫一捺”,完成了一個符號。只是,任何一個圖騰,簡單與復雜并不重要,當它被賦予意義并且重復出現(xiàn)時,就不再尋常。
浮雕中,“菱形”似乎從天而降。秦蒼想,不知這是平實的敘述,還是與更多情況一樣:古老的部族賦予了未知且強大于自己的事物以崇高的象征意義?!疤煲狻薄熬龣?quán)神授”,無不是編造出更高的力量來佐理統(tǒng)治。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勝利的部族顯然將“菱形”視作他們的神。從浮雕中可以看出,“菱形”比之最初駕臨時,體積更大,散發(fā)出光波,眾人圍繞著它,晝夜舞蹈。之后,便是篇幅最長的一段:祭祀。
祭祀之頻繁、規(guī)模之宏達,將那一面壁刻得滿滿當當。要知道,所有的數(shù)量只是象征與虛指,真正的情況或許更加復雜,難以想象有多少人曾被迫獻出生命。
由落敗者之血滋養(yǎng)著的“神”在之后的日子里并非清閑無事?!傲庑巍彼闹芤恢贝負碇姸嘈磐?,“菱形”接受供養(yǎng)也賜予恩惠。墻壁上記載,某一日,虔誠的供養(yǎng)者慢慢不再具有“人型”,而是逐一變作了體型小一些的“菱形”。這大概是說,供養(yǎng)者得到了權(quán)威的認可,被全然同化為“菱形”,或是成為了“神”的一部分。
到此,浮雕內(nèi)容戛然而止。
“什么玩意兒?之后呢?”任晗剛要大聲抱怨,被蕭桓拉住,比出“噤聲”的手勢。女孩趕緊收住音量,可是依舊情緒激動:“建了這么大個的地方,信息就這么點?還有一部分是需要蟲子給他們添上的,這部落的人腦子有病吧?”
的確,這不是編年史,應該只是將那個時代最重要的事跡記錄了下來。上面僅有的字符,這群人看不懂,呈現(xiàn)的方式又過于隱晦。之后,這個文明何去何從無從可知。
“如果這里并不是戰(zhàn)勝的部族所修建的呢?”
陸歇的話倒提點了眾人。這似乎是個新的路徑。幾人自然而然就將戰(zhàn)勝者當作主體,當作修建城池、雕刻壁畫與講述故事的人,然而這是否是先入為主呢?同樣的事件,立場不同,或許會有全然不一樣的傾向與意義。
天頂?shù)谋诋嬜兊酶之悾合x蛇交織,顯現(xiàn)出一個不知是什么的圖像。
火光由下至上,光影重疊交錯;黑蟲與彩蛇蠕動爬行,原本的彩繪幾乎被完全擋住?!靶卤诋嫛睒O不穩(wěn)定,“窸窸窣窣”又黑壓壓一片,不斷變化。
幾人變換著角度抬頭向上看,原本彩繪上人與獸的瞳孔處此刻反倒毫無遮擋,成了最亮的位置,不知作何意義??墒遣贿^一會,幾人就覺不只惡心犯暈,而且眼珠子疼。
秦蒼本想低下頭揉揉眼睛,然而就在目光轉(zhuǎn)向別處的一瞬間,一個“女人”的形象赫然出現(xiàn),可再一抬眼,“女人”卻又消失不見了!
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的術(shù)法,只是利用了人眼成像的方式。
“是倒影!”
秦蒼再次看向天頂,雙眼一眨不眨停駐半晌,之后馬上轉(zhuǎn)向旁側(cè)。果然,“女人”又出現(xiàn)了。
這是個沒有頭顱的女人,站立著,衣裙搖曳;穹頂變化,再看,那個無頭女人離近了些,變作半身,依舊沒有什么大動作;反復幾次,頭頂?shù)南x蛇分布越來越集中,天頂?shù)目障对絹碓酱?,女人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只剩下脖頸與空空蕩蕩的頭部。
突然,缺失的地方出現(xiàn)了。
但是并非人臉,而是一只巨大的蠕蟲的臉!
蠕蟲長著觸須,眼睛碩大,“由”字型的口中牙齒參差錯落,緩緩流出黏液。太大的一張臉,太近!秦蒼想不再注視它,然而成像無法瞬間消失。閉上眼睛,那張惡心的面龐歷歷在目!也就在這時,腦?;煦缣幠莻€遙遠的聲音再次炸裂開來,配合蟲面口腔開合,“她”說:
“獻祭!”
“別!別跟我說話!”秦蒼覺得那個聲音正在升騰,與自己越來越近,而自己原本的意識正不斷遭受擠壓,就像無邊際的暗夜要將自己消融一般!突然,心口涌起一陣又一陣絞痛。
“蒼蒼!別去想,看著我!”
陸歇見身邊的人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抓住前襟,俯身顫抖,趕緊將其攬過身前環(huán)住,想去掀開她掩面的手。然而就在此刻,鳳臺里的光線突然消失了!
失去了光線的指引,蟲蛇突然沒有了方向、焦躁不已,然而不多時,它們就明確了自己泄憤的對象。一時間,數(shù)不清的蠕蟲竟突然張開一直掩藏起來的翅膀,振翅騰空!震動產(chǎn)生尖銳的嘯鳴,叫人的耳朵無法承受。
可是,哪還能騰得出手來掩住耳朵——漫天的蠕蟲,飛撲而來,傾天蓋地。蠕蟲急速攀附在人身上,濕噠噠的黏液帶來冰涼酥麻的觸感,越是揮趕越是招致更多反撲!五彩的蛇此刻竟只淪為配角,配合密密麻麻的蠕蟲,見縫插針,張口就咬,一時間,幾人的衣袖上竟全是孔洞!
只是,除了秦蒼。
一開始,秦蒼不比其余幾人好到哪里去,令人脊背惡寒的軟體動物根本區(qū)分不清攻擊對象,只要見著溫熱的物體就直直撞上去啃食。秦蒼掩住頭,胡亂揮舞衣袖,然而這種毫無章法、甚至拙劣的躲避方式竟然奏效了!她明顯發(fā)現(xiàn)彎刀劃過的半徑,竟無蟲蛇敢于進犯。
是新月刀?是刀上鑲嵌著的珠寶?
不是的!
是“祭祀”!是剛才試毒時,自己劃破手腕,流出的血!
秦蒼這才反應過來,腦中的聲音一直提醒著自己。這次她不再規(guī)避,左手持刀,在手掌正中再次狠狠壓下去,接著直直向前攤開掌心,步履不停,徑直跑向一面鳳臺!石燈就是祭祀臺,自己的毒血就是祭品!
秦蒼佇立在女體蟲臉所注視的正下方,仰頭盯住似乎下一刻就要飛身撲向自己的臉孔,右手握拳。
血滴下來,落在鳳臺之中,在燈臺細小、幾不可見的凹槽內(nèi)緩緩流動,所到之處,石臺的青綠色逐漸被染紅。
這時,在蟲蛇尖利嘯鳴的包裹聲中,地底機械“咔噠”“咔噠”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次,對面的門轟然開起。
“快走!”
此刻,沒有人注意到燈體被鮮血染紅的地方,呈現(xiàn)出何種意想不到的紋樣。趁秦蒼揮舞右手,以血暫驅(qū)蟲蛇,幾人用內(nèi)力驅(qū)動大門。
然而,不僅是人想要逃離,飛天的蠕蟲與彩蛇也想往光亮的地方前行。一時間,被打開的門宛若擁有巨大磁極引力,吞噬萬物聚合其間,根本無法控制。
直到大門再次緊掩住,最后一條進入門內(nèi)的花斑蛇被斬成三段,所有人才終于舒出一口氣。
此刻,眾人終于逃出了畫壁與蟲蛇的追捕,然而卻又進入了另一重宮宇。
宮殿是弧形的,環(huán)抱住兩汪深深潭水。只是僅這潭水就讓人愣在原地——它們一個安然在腳下,一個卻正凌懸于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