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城冢(上)
“蕭桓,你認真想一想還有沒有,傳說也行?”秦蒼皺著眉,幾人都望向蕭桓。
蕭桓著急,一張臉憋得黑中帶紅,撓撓腦袋:“我的記憶里,是真的沒有了。”
“他雖說是蕭家皇族,但畢竟是旁系嘛。但我不一樣,我是竟原唯一的少主呢,能接觸到的秘密不比他少?!?p> “那你還能想到什么別的嗎?”幾人的目光又匯集到任晗身上。
小女孩皺皺鼻子,吞吞吐吐:“……反正我從小到大的記憶中和曾經(jīng)看過的秘籍里,奉器就不是帝陵所在。封侯的,或是像你說的生前功名卓著的將相就更沒有安葬在此處的了。況且這里一直都屬于皇家獵區(qū),誰會把自己墳包放在這地方,死后都沒個安生?!?p> “所以,一個線索都沒有了?”
“一個也沒有了?!?p> 幾人皆感頹喪,蕭桓接過話:“北離定都之前這處是最原始的遷徙者所在,會不會與他們有關(guān)?”
“這么大個地下城!那時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能力修筑?”
順著任晗所指,眾人也將目光落在身后那個徒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龐大建筑上。
這是一個巨大而堅固的城。
暗紅色石筑的外墻超過8丈,以他們面前寬大的天梯為軸,左右對稱成合圍,向側(cè)后等距延伸,不見盡頭。城兩側(cè)山壁上,是兩尊大佛像。佛體以山為基,高近20丈,頂天立地。佛像并無慈悲,手持利器、兇神惡煞,俯身盯住城樓下的來人??v是那些天生比之旁人多出一個膽來的,怕是也會被震懾住。
正中的天梯亦為暗褐巨石所堆筑。大小一致,干燥堅固。每級高2尺有余,階面長近8尺,看似有通迎天地之意,然而設(shè)計卻又如此不符合人體。通向這么高的地方,即使不負重,手腳并用都很難順利攀上,若不是故意為難就是刻意防御。然而城池又處在深山地下,所以秦蒼才第一時刻就猜測是否是某個的帝王冢。
從地下堡壘、高階設(shè)防,叢林深潭、地動轟鳴,到地上的懸泉大霧與山洪滑坡,這一系列天塹與人意的結(jié)合,即使再愚鈍麻木之人,也會確定其中一定藏著什么彌天秘密或是巨額寶藏。那么,懸泉常年被禁止靠近,當真只是因為霧大路崎,屢遭事故?其下這種種怪誕致命,奉器當局真一無所知,還是有意隱藏?
石階最下一級與山洞口不遠,而在最上,卻是一道敞開的大門。
“咱們真要進去?”秦蒼都不知是第幾次打退堂鼓了:“被山洪沖擊的地方說不定可以挖開呢?況且我們不見了,上面的人也一定會努力尋找我們的?!?p> “你竟然還在想原路離開呀?”任晗拉住秦蒼的手:“下坡容易,上坡可難。”
蕭桓也搖搖頭,跟著分析道:“山上那處被巨石和長木堵得嚴實,沙土又將縫隙層疊封住,埋得死死的,縱使里外一道施力,怕也要挖個月余,這還不敢保障山洪重至?!?p> “況且,咱們都走了這么遠,眼前又是個塵封的古城!秦蒼,你不好奇嗎?不想進去去看看嗎?”比之其他人的無奈,任晗顯然多得是興奮。
但這種時候,縱使她眨起眼睛的模樣再機靈可愛,秦蒼的內(nèi)心也不會被說服:“我不想。”
其實自己也明白,只此一條路:不論他們安慰與否,幾人都需要攀上天梯,進入圍城。再三詢問不過是想在安心的人身上釋放些不安心。
“你別怕,有我呢!”任晗看著秦蒼的眼睛,說完狠狠朝陸歇那側(cè)白上一眼,故意大聲道:“有我對你好!有我保護你!”
這是一路上任晗的常態(tài)了。她對陸歇態(tài)度差極,自己一問卻又不肯告知原因,只是一個勁跟自己重復“不開心不要憋在心里,不對的人要盡早離開”。陸歇倒是滿不在意,也不解釋,行進間寸步不離跟著秦蒼。若是任晗說得太過分,就直接抓過秦蒼的手,將她帶離。
秦蒼不確定她與陸歇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能讓任晗如此氣憤,定是為自己抱不平。任晗不知道自己與陸歇原本就是“互利共贏”的關(guān)系,難免會有誤會。而前一晚陸歇的傾心向告,將這種關(guān)系又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緋色,這下更沒法解釋了。
秦蒼回握任晗的手:“好,我不害怕?!?p> 幾人登上石階。
然而離階梯上的大門越近,從門中涌出的奇異香氣就越發(fā)濃烈。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味,非花、非果、也不是胭脂水粉,像是將許多東西調(diào)和在一起。是香料嗎?是木料嗎?是毒嗎?
眾人不敢冒然向前,掩住口鼻。秦蒼細細甄別,然而一時竟也無法判定氣味如何產(chǎn)生調(diào)制。思量后,用彎刀在手腕上劃出一道血口——以煉毒之人至毒之血勉強試驗。從自身反應來看,其中并無致命,然而這個味道直至許多年后都令秦蒼無法忘懷。
眼前是一座與巍峨城池相襯的城門,高大莊嚴,此刻正向眾人敞開,迎接許久不曾相見的生命體。其上厚重的紅漆多已剝落,露出玄色的金屬真身。即使年代久遠,也能窺見當年建成之時震懾四方之感。城門內(nèi)外有兩對獸口巨環(huán)門把,用手輕輕觸摸,積塵極厚。
眾人謹慎進入,四周安靜,不見響動。入內(nèi)才見,竟有一條“河”與肅穆的紅墻相鄰。河道不寬,不知深淺,其內(nèi)部的液體汩汩流動、泛著金屬色的光澤?!白o城河”修在城池內(nèi),與其說防的是有人進入,不如說也像是防著城墻里的人出去。
“是水銀?!标懶貞浀溃骸拔以谔断乱姷降膽撘彩沁@個?!?p> “在潭水里?”秦蒼不解。
“不在水里,在水下。”陸歇解釋道:“有什么將潭水撐起來,并將之與其下的石柱、水銀分開?!?p> 這離秦蒼的猜測或許更近了:不知是什么人長眠于此,并且為了尸身不腐,城池里灌注了大量水銀。
水銀河渠簇擁著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兩側(cè)立滿猙獰的惡佛塑像。惡佛身持兵器、青面獠牙,有的身后還跟著雙目圓瞪,吐著長舌的妖怪,幾步一個,宛如走進地獄大門。
兇惡可怖的東西與人心秦蒼不止一次見過,眼下也明白這是銅塑雕像傷不了人,然而不知為何,眼見似佛更似鬼的每一雙眼睛都在審視自己,背后就隱隱散出寒意。
就在這時,秦蒼感覺自己手心一熱,看向身旁。陸歇依舊大步朝前,警惕四周,并沒有看自己,可是他的手總能適當其時地覆蓋住自己的脆弱。兩人離得很近,男人手臂的溫度和熟悉的氣味環(huán)繞住秦蒼,手指輕輕敲在女子的掌心,一下一下,像是安慰噩夢驚心的幼孩。如此不多時,秦蒼內(nèi)心騰升的情緒漸漸被壓制。
大道不短,緩緩而上,行半晌,四輛帶有華蓋的巨型馬車躍入眾人眼中。軸輪輿蓋一應俱全,雕鏤精致繁復。一車前有六“馬”,此刻圖剩下獸骨與干癟的一層皮穩(wěn)穩(wěn)立住,轡頭與青銅鎏金當盧壓在其上很是詭異。
四人驚上前,才見馬匹四腿被釘入地下固定,其身由金屬穿過,并入筋骨得以抬頭站立。這24匹馬,應是生前就被生生釘在此處,血流而亡,卻絲毫無法動彈,死后也只能保持原狀。手段殘忍。
然而可怖的不止這一處。
車輦后,左右兩側(cè)又置兩處高梯。此處階梯倒是并不陡峭,然而從梯底至高處,竟堆積著無數(shù)頭骨!
這里顯然發(fā)生過什么重大的武力沖突:長矛、寶劍、大刀各式兵器,層疊錯落在森森白骨周身。最多的是箭。曾經(jīng)穿透頭顱的箭鏃,如今已然失去寒光,變得銹跡斑斑,松散得留置在披盔戴甲的造訪者周身。然而為何只見頭骨,不見軀干?遠處看去,竟像被穿起來的瑪瑙玉墜。
“身……身子呢?這也太怪異了吧?”縱使任晗這么大大咧咧的人,也終于有些畏懼: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事因,會造成眼下這樣?“佛像就在背后呢,怎么會有這么多人頭?”
四下看,不見弓弩。蕭桓跟著上前,來到階梯前蹲下,用重玠長刀挑起地上一顆頭骨,拔除還停留在其右眼中的箭矢,細細端詳,再朝上看去。
“糟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