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離女子活潑奔放,喜怒于色、不加遮掩不是什么叫人難堪的事。
眼下,女孩子們是真的喜悅。
北離與九澤邊境時常擦槍走火,卻又一直保持著貿(mào)易往來。從來往的商隊與小販口中,西齊的瑞熙王簡直一代梟雄。什么一小隊人馬夜?jié)撋钐稙橹髁姃咔逭系K;什么孤軍入敵后百里,與中軍形成合圍之勢;雪夜入城,潮汐登陸,大霧救援;行動莫測,用兵詭詐。細細說起來,有如神助,邪氣得很。
只是與西齊一樣,人們似乎只能從對戰(zhàn)過的敵軍口中得知,還有這么一號威名震震的“邪王”;而在正統(tǒng)的史冊里,瑞熙王的記錄寥寥幾筆,似乎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貴族將軍。
今日一見,陸歇一表人才,舉手投足間既有貴族的風度翩翩,又有鐵馬冰河的男兒氣魄。這一舞,跳得值!
少女們舞姿飄逸,眉目傳神,看得一票人跟著入了仙境;還有大膽的便徑直來到陸歇身前,為其一人獨舞??勺允贾两K,陸歇都獨自飲酒,似乎在看,似乎又沒在看??稍绞侨绱?,就越發(fā)激起了女子們的好勝心,各個努力,香汗淋漓。
秦蒼坐得近,觀看位置極佳。女孩的悸動、緊張、婀娜多姿全都入了眼。真美,花似的靈動;可又不好,盡心竭力只為討好一個男人。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不過是個借勢保命的,五十步笑百步。
任晗這么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旁秦蒼竟跟著看入了迷,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怒其不爭:“秦蒼,你們倆是不是假夫妻?。∧悴簧鷼獍??明擺著要把你枕邊人搶走了,你怎么還跟著參謀上了?”
“不是,不是?!币宦牸俜蚱?,秦蒼回過神。自己是覺得,若劉緋想用這種方式激怒自己,讓自己也嘗嘗“被奪所愛”的滋味,那未免太柔和,自己恐怕要叫她失望了。不過,任晗提醒得對,自己不能表現(xiàn)得這么無所謂,容易叫對方深入發(fā)力。
歌舞起,上座的人聽不見臺下說話,秦蒼就皺起眉頭,扮作不滿,說的內(nèi)容卻是旁的:“霜兒獻舞了嗎?她是誰,為何大家如此在意?”
“快了,她該會壓軸呢?!比侮峡辞厣n終于有些為人妻的正常神色,仔細道:“她是北離最好的舞姬,傳說有異族血統(tǒng),長相精致,叫人一眼萬年。我見過,簡直不像凡人,沒有哪個男人能不動心的?!?p> “這霜兒與朝中走動可近?”
“朝中?”任晗回憶一番:“之前是沒有??山鼇?,時常進出李闊的將軍府。傳言那老色鬼極喜愛這女人,每次相約都以千金相贈,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畢竟是舞姬,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劉緋是蕭權的寵妃,為何又和李闊的人攪和在一起?眼下,北離如此不安生,李闊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她又為何絲毫不避嫌,與佞臣之首有所交集?秦蒼覺得怪異。且如此說起來,蕭權的舉動也不妥。當著群臣和未來王后的面過分寵溺自己的貴妃。這優(yōu)柔寡斷、沉溺溫柔鄉(xiāng)的模樣與自己之前所聽聞的勵精圖治的年輕帝王形象相去甚遠。
尚未理清頭緒,下一支舞起。
霎時,大殿上安靜起來。
未見其人,先聞編鐘。那敲擊聲清脆卻深遠,厚重又不乏靈動,正如走出來這女子。
霜兒跳的并不是純粹的宮廷舞蹈,也不是最原汁原味的草原步伐,那是一種很奇妙的結合。她以自身為媒介,讓人看見萬古冰川正汩汩融化,化為甘泉流入千里草原。草原上有風、有火、有露珠,她是奔馳的馬、是翱翔的鷹,更是亙古不變的落日。下一刻,她便跑向秦蒼身前,此刻她是一個盼著良人歸來的姑娘,守著她的羊、守著她的草原,佇立著、等待著她的情郎。
這一舞,給秦蒼激出一身冷汗。不是怕,是震撼。身體原來有如此力量,能說話,能交心,能讓自己忘卻了這是舞姬在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問她,愿不愿意成全娥皇女英之好。
若是未來有人敢在自己真正的夫婿前如此挑釁,或許自己會生氣,可眼下陸歇并非自己的丈夫,自己也不過是個冒牌的王妃。所以,情感中夾雜著對樂舞的欣賞和對身份的困惑,一時間無法給出答案。只能盡量平息自己的思緒,安靜地坐著,看著,待其先發(fā)制人。
一曲畢,眾人無不拍手贊嘆。霜兒一襲素衣,謝過眾人,取過酒,并不看向陸歇,而是徑直走向秦蒼,俯首一拜:“瑞熙王妃既有容忍之度量,又能明白霜兒的舞中意,是謂知音。霜兒敬王妃,愿王妃能成全霜兒!”說罷一飲而盡。
眾人嘩然,霜兒雖然是伶人但人清高,除了李闊的將軍府,平日千金難求一舞,更別說當眾剖白對任何男子的心跡。
秦蒼并不舉杯,但也站起身。
從外表看,兩人很不同,一隆重、一清簡,一柔媚,一熱烈,但卻皆稱得上風華絕代。都是極聰慧的女子,四目相對,盡在不言。
“姑娘錯了,我不同意?!?p> “什么?”
秦蒼自始至終溫順如身處世外,此刻突如其來的拒絕令人詫異。
霜兒趕忙到:“我以為……”
“你以為什么?”秦蒼打斷女子的話:“以為我能容得下有人侍奉我的新婚夫君?”
這下連陸歇都有些驚訝,緩緩放下酒盞,抬頭朝身側望去。
秦蒼繼續(xù)道:“我并非金枝玉葉,也不是名門閨秀,只是得瑞熙王垂青,三書六聘、明媒正娶成了他的夫人。姑娘舞姿美極,若我是未婚男子,大概也會心生傾慕,但試問哪對有情人不向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離’?所以,秦蒼絕不敢妄為姑娘知音,姑娘說的‘成全’我也不明白。我長在山野,不諳熟朝堂規(guī)矩,對北離夫婦間的相處之道也還未曾細細了解,如若今日此番瑞熙王也覺得是美意,那么,是秦蒼唐突了,一切由瑞熙王定奪。只是,我不喜歡?!?p> 這話向著霜兒,可真正對象卻又不止一人。一來,是瑞熙王非要娶我,現(xiàn)在我也成了他的合法妻子;二來,不必故意恭維,我與破壞夫妻感情、非要插足一腳的人觀念不一致;三來,反正我就撒潑了,你陸歇看著辦。
舒坦啊!任晗坐在席上又激動又覺過癮,我的朋友什么時候就開竅了,竟不委屈自己,知道反擊了?欣慰啊,硬氣又條理清楚,一定是被我的力量感召了!嗯,我真是一個能讓人變勇敢的人!
霜兒不是省油的,也十分明確自己今夜目的,不等其余人做出反應,“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王妃息怒!是霜兒說錯了話,霜兒不該妄圖與王妃比肩!只是因為愛慕瑞熙王已久,今日一見著實忘其所以了?!?p> 好個忘其所以,秦蒼想,被如此妙人全情全意地愛慕不知是什么感覺?反正此刻自己是“仁至義盡”了,這人是去是留要看陸歇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