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書生
聲音明明就在此處,為何又消失不見了?該不是暈過去了吧?任晗此時已經(jīng)入了地庫中部,斷斷續(xù)續(xù)的呼救聲卻不見了。
跳進大殿主椅后,隧道幾乎是與世隔絕的: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所筑,不僅星火不沾甚至內(nèi)里絲毫不著熱氣,仿佛外面燃燒著的是幻像一般。
隧道坡不陡,緩緩向下,尋聲行不遠(yuǎn),是一間巖壁屋子。屋內(nèi)昏暗干燥,僅有的光源來自其正上“屋頂”幾個磚石缺漏。光照處,房間里堆滿高大的紅漆木箱。
身側(cè)極安靜,外間的打斗、叫喊全然被隔絕。任晗心里是發(fā)虛的,腿也是軟的,現(xiàn)下為自己只身闖入的“英勇”行徑感到萬分后悔??蓜偛诺穆曇粽嬲媲星?,該是陸雷困在里面了,自己至少要確定他的位置才好叫人施救。于是壯著膽,謹(jǐn)慎向前。
“……救命……”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絕不會聽錯!
眼睛逐漸適應(yīng)昏暗,任晗尋聲加速向前:“你在哪?”
聲音低沉,似乎力不從心,只一遍遍重復(fù):“救命……”
“在這!”
但見一口大箱顯然被拖拽過,任晗激動,轉(zhuǎn)身朝其后,一下抓住那人的衣袖。
月光透過穹頂孔隙散落進來,照在男孩子清秀俊美的臉旁上,也照在任晗所握住的,修長而冰冷的指節(jié)上。
任晗愣住,這人不是陸雷。
此時,真正的陸雷一行,正在殿內(nèi)徘徊。
“我并非從主椅這側(cè)進入!”主椅兩側(cè)的障礙已經(jīng)清開,然而陸雷卻告訴大家,自己進入地庫的位置與任晗并不一致。原來,那椅子可以雙向推動,所呈現(xiàn)的洞門竟通向兩個全然不同的地洞。
“嘭!”
隧道內(nèi)發(fā)出一陣碎裂的聲響。
糟糕,有危險。
“我去找任晗?!鼻厣n不由分說,躍入洞門。
陸歇沒有片刻猶疑就要跟上,卻被陸雷擋住。
“王爺三思!在下所往地庫致命暗器眾多,不知另一側(cè)如何。王爺不可冒險!”以陸雷的武功作如此判斷,加之半身襤褸,并非沒有說服力??煽匆娕拥念^頂已然沒入黑暗,陸歇抬劍撥開陸雷。陸雷不顧險些被掀翻,再次擋在陸歇身前,單膝跪地:“王爺三思!”
“讓開!”
“嘭!”
又是一聲,緊接著地面顫動。不是暗器,是地庫在塌陷自毀!
陸歇的幽冥一橫,直直逼在陸雷項間,其力道之大,劍身響起一陣嘯鳴??傻厣?,陸雷半寸不讓,手中緊握的長劍幾乎扎進地里:“王爺!另側(cè)井中有事關(guān)北離之重器!王爺請隨我前去!”儼然踏過我的殘尸敗蛻才能越過。
來不及了!
“王爺三思!”陸霆持劍朝陸歇一拜:“陸霆定當(dāng)護王妃周全!”說著,不再看眼前二人僵持,轉(zhuǎn)身跳進通道。
地庫中情形不似這般兩難。
地庫中的男子,看上去比任晗大不上多少,沒有外傷卻相當(dāng)孱弱。整個人癱靠在一面箱子前,微弱吐氣;嘴唇干裂,臉上毫無血色,比月光還要白。此刻,地上已不盼明日光的人,見竟有人來尋自己,應(yīng)是心中萬分錯雜皆化作欣喜,睫毛顫動,眉宇間點點笑意??墒穷^極暈,眼睛已然有些看不清。他無力回握任晗的手,只對眼前驚詫的人道:“你……你是仙女?”
“嘭!”
一聲巨響,隧道上沿已然開始坍塌,大塊的砂石泥土撲落落往下掉。
“快!我們得出去!你還能走嗎?”任晗急切,答案很明顯。俯身蹲下,一把將少年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生死面前,徒然生了巨大的力氣。任晗咬牙站起身,拼命拖住少年,在砂石掉落間艱難前行。
“嘭!”
再一聲!地動山搖。
可下一瞬間,隧道內(nèi)堆積的石塊轟然四散,就見其后陸霆喘著粗氣,丟下手中粗木。秦蒼一眼望見層層堆疊的箱子后面,因任晗站不穩(wěn)而晃動的衣角:“里面!”
兩人迅速跑向地庫深處,陸霆一把扛過昏迷不醒的少年。四人在土崩石潰間全力穿過隧道,當(dāng)陸霆最后一只腳踏上地面時,就聽地下傳來巨大的震響,接著腳下劇烈搖晃。
地庫塌陷了。
而也就在此刻,另一側(cè),陸歇和陸雷也出現(xiàn)在地面。陸歇手中握著一枚錦盒,以及一張獸皮卷。
————
從石壁上透光的地方看,天光再次泛白。蔣通已經(jīng)不太記得自己在地庫里待了有幾天了。
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人。自己的猜想沒錯,這里根本不是什么匪寨,這就是兵營!此刻,他們搶奪竊掠的大量金銀珠寶,就在自己身后那一摞摞箱子里!
只是,或許自己已經(jīng)沒有機會把如山鐵證帶出去,更沒機會將他們的罪證昭告于世了。
娘說的對,家里世代放牧,自己為何卻偏要讀書?書生于亂世,百無一用。可自己偏不死心,難道讀圣賢、識禮教是為了茍且一方,明哲保身?
不!絕不!
自己觀察多時,終于混入了通往石寨的車馬,藏身于放置珠寶的紅漆箱里。一路顛簸,外界光線明滅變幻,自己根據(jù)心跳和起落計算著目的地。終于自己被送往地下。然而此后,那些人卻再沒來過,自己就被鎖死在地庫中,此刻即將與萬千財寶合葬。
自己從沒見過這么多金光閃閃的東西啊,那是北離農(nóng)奴下輩子也不敢做的夢??!
可是自己再也不能把真相帶給世人了。小鶴他們會來救我嗎?昆侖社的人會來救我嗎?還是,那日那個鼓勵自己不要放棄的人會來救我嗎?蔣通不懼死,可此生壯志未酬,黎明百姓水深火熱,叫一腔熱血的男兒漢如何能安心閉眼?
但就在此刻,自己摸索過無數(shù)遍的隧道起了的聲響。此刻已管不了是敵是友,他欲大聲呼救。然而一呼才知,多天水米未進嗓子早已發(fā)不出聲;身體稍一動彈,竟天旋地轉(zhuǎn),耳中嗡嗡鳴響?;蛟S是出現(xiàn)瀕死前的幻聽了——爹和妹妹餓死前不也說見到了天外仙女?
這一恍惚,不知過了須臾還是千百年。再一睜眼,蔣通看見眼前有張極美的臉孔。臉孔低垂,焦急地看向自己;嘴部開合,像是與自己說著什么。
她是來帶自己去和爹爹、妹妹團圓的。
“仙女嗎?”
接著就覺周身不穩(wěn),地動山搖,轟隆一聲,天頂?shù)木奘约涸襾恚?p> “啊——”
夢里嘶吼聲極大,醒來不過是一身冷汗。
書生喘著粗氣,驚坐起,就見床邊伏著一個小小男子。
任晗睡熟卻覺被角移動,為有人打斷自己好夢深深不滿,依舊閉著眼、皺著眉,用力打了個哈欠,就聽床上人怯怯說:“兄……兄臺?”
“你醒啦?!”任晗一瞬將大眼睛睜得溜圓,伸懶腰的手還懸留在空中:“你高燒不退,嚇?biāo)牢伊?!剛才給你灌了些肉湯,現(xiàn)在感覺好點了嗎?那些歹人,我們已經(jīng)派人去追查了,你不必?fù)?dān)心。要不再吃點東西吧?”
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倏得起身,兩三步跑向門口,大力一推門,朝門外喊:“小二,送吃的!”然后又將半個身子收回,兩下把門掩上,再轉(zhuǎn)身回到床邊,一手就撫上書生的額頭。
青年剛醒,被這么一氣呵成的動作驚得不知所措,然而頭上冰涼涼的手一覆蓋,很舒服。
“兄臺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蔣通本就長得干凈俊俏,此刻感激不已,目光閃閃,一手握住任晗的手,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滿臉欣喜。任晗再淘氣也知男女有別,哪被男子這般握過手,況且,是這么令人心曠神怡的男子?,F(xiàn)下是男裝,一時間竟忘了解釋:“……是我。”
“在下蔣通,字四達,敢問兄臺尊姓大名?兄臺相救之恩情,他日定當(dāng)舍身報答!”說罷,書生就想起身相拜,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下去。任晗反應(yīng)快,一把扶住男子。蔣通個子高,身子瘦,隔著白衫都能清晰看見肩背骨頭,這一觸,竟將人家寬松的衣袖扯下幾分。
大小姐趕忙放手,別過臉,心頭怦怦。
“我叫任晗?!?p> “任晗。那今后我就叫你晗弟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