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見
谷雨一過，溫度霎時回升。夜里總是淅淅瀝瀝下雨，第二天整個庭院散著濕漉漉的花香。
庭院里的梔子花是當(dāng)年父親親手種的。
那年春天母親去玉西游玩，歸來帶回一壇王母醉。嘴上說是要等著晚上爹爹回來一同嘗嘗的，可如今想來已然有了獨占的愿望。于是就誆騙自己家兩個小傻子，說這是給他們的“禮物”，喝了可以見著九重天上的仙女。兩個小團(tuán)子已然被騙慣了，本對自己娘親有所提防的，可又聽母親將那瑤池仙女說得天花亂墜，就紛紛有些動搖。
酒是花果子味的，后勁足，一杯下肚兩個傻團(tuán)子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待被下人抱回房間打呼嚕去，那壇酒就被母親獨享了。聽說當(dāng)日父親回來后，很是生氣。不是因為兩個兒子都被灌醉了，而是抱怨為什么自己沒有禮物。于是第二天，母親不知從哪找人搬回來一株梔子花，香氣清甜，要送給父親，說“梔子”為“知子”，保證來年親自將花瓣入酒。爹爹看上去并沒解氣，常年寒氣逼人的臉依舊冷冰冰的。但當(dāng)天晚上，卻親自將這株美意種在璃王府最好看的那個院子里。
母親性子活潑，喜愛四處云游，一走月余，父親就常常在梔子樹旁獨酌，可偏偏母親回來時，他又要故意找茬，先賭個氣?，F(xiàn)在想來不過是希望對方多陪陪他。母親此次討到便宜，就學(xué)乖了。每每回家，總帶上個“禮物”，今日一草明日一木，全無章法。父親倒是不介意，照單全收，挽袖凈手，歡歡喜喜將好生生個王府種個亂七八糟。
那時，暗解相思的梔子樹，今已亭亭如蓋。
陸歇是三日前入的齊昌，此次回來只帶了隨身親兵，眼下正握著紫砂壺坐在梔子樹下。
大軍依舊隨陸歌和陳景駐守佘駁，相互掣肘，不曾動彈。助人奪嫡？現(xiàn)下還不是時候。
西齊王劉慎身體抱恙已經(jīng)是公開的秘密，甚至坊間早已流傳老王大限已到，不日就將天年。最高權(quán)力變化又必然引發(fā)自上至下的權(quán)力更迭，將傳位與誰？該如此站隊？這變成了朝野內(nèi)外最為關(guān)切的問題?？刹恢獮楹?，老王遲遲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劉禎定然是最好的選擇。陸歇少年時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風(fēng)度翩翩、談吐不凡。母家又是三代忠侯，手握兵權(quán)。這些年老王試著將部分內(nèi)政外事交與劉禎處理，還親自指導(dǎo)、詢問，已然是一種變相交接。
劉禎也是不負(fù)所望：雷霆手段，無往不勝，上下皆嘆服。此番看似已是定局，卻又遲遲等不著明文旨意，便有人猜測，說這小兒子劉祁也是儲君人選。
劉祁是劉慎的寵妃嘉妃所出。當(dāng)年嘉妃離世，劉慎齋戒三月、傷痛欲絕，力排眾議，以嘉妃之名建了一座宮殿。且從此之后，對劉祁和同胞小公主極好，可以說二人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但這種“好”，又與對劉禎的有所不同。
劉祁好動，老王得空就親自與他比劃過招，大一些又送他到北離拜北斗仙師習(xí)武；劉祁向往江湖，老王就鑄寶劍九江、贈白馬。哪日，若是劉祁說“這廟堂沒意思”，老王大概也會揮一揮衣袖，任其馳騁，快意恩仇。西齊老王當(dāng)劉禎是臣，臣文韜武略，當(dāng)以社稷為重；老王當(dāng)劉祁為子，兒子無憂無恙父母便別無所求。
不過生在帝王家，無憂無恙說來就奢侈了。自古奪嫡必定見血，一己私心是無法左右住局面的，此時各方后背勢力就尤為重要。
說劉禎母家勢大、三代忠勇，但舉足輕重的，還當(dāng)陳景。護(hù)國公陳景少年時曾追隨劉慎，為其親兵。那時候的劉慎不過是個溫和多情卻不起眼的皇子。被派往佘駁歷練時，不慎中了九澤重兵埋伏，皇子所在的軍團(tuán)幾乎全軍覆沒。陳景拼死將皇子壓在身下的死人堆里，待夜深敵軍看守懈怠，將摔斷腿的劉慎拖上竹筏。要知道，此時的陳景已經(jīng)身中兩箭，兩人被沖到臨南的時都已只剩半口氣了。
可這護(hù)國公自兩年前起，就請命邊防，不在朝中；現(xiàn)下更是一心練兵，并不表態(tài)。陳景剛到佘駁時，陸歇就曾和哥哥聊過這事兒，陸歌倒是很坦然，手上筆墨揮灑：“陳家三代仍枝繁葉茂，即使受到波及也總能全身而退，自不是一般人。子歇，你看我畫得如何？”
既然護(hù)國公不作回應(yīng)，璃王府兩位王爺?shù)膽B(tài)度就尤為重要了。陸歌抗敵有功，封鎮(zhèn)南王；陸歇領(lǐng)兵多年，封瑞熙王。兄弟二人當(dāng)年雖是為了保命，半流放半避難來到佘駁，但多年戍關(guān)，跟著將士們摸爬滾打、出生入死，軍中威信極高。兩人選擇站在誰身后，也是至關(guān)重要。
陸歇此次回京自然也是為此事。多年不曾回來，齊昌的變化是很大的。當(dāng)然，陸歇是不得空細(xì)細(xì)觀賞了，這三日間，不僅要上朝面圣、承恩赴宴，還兩次三番接到劉禎的“邀請”。今日定是避不過了。
于是再啜一口茶，拂拂衣袖，站起身。
男子劍眉入鬢，目如朗星，一頭烏發(fā)墨染似的用玉冠束起。身形高大挺拔，常年馳騁沙場，即使褪了戎裝一襲長袍，依然英氣逼人。
“陸雷，赴‘鴻門’?！?p> “是?！?p> 邁開幾步，轉(zhuǎn)念一想，又停下問：“已去打探了？”
“是，暫無結(jié)果。所去之路皆已坍塌，原址怪石林立，已無人跡。”
“少司命善用幻術(shù)，再探?！?p> “是?！?p> “怎么樣，是不是自己都被嚇一跳？為師眼光就是好！小蒼兒應(yīng)該早點穿上女裝的！”
秦蒼是嚇一跳。是，昨日就說今晨一早啟程?？擅髅鬟€是半夜就被叫起來，就為了讓自己在及笈之時適應(yīng)女子裝束？
“為什么？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鏡子里的女子本就秀麗，一雙大大的桃花眼秋水盈盈；此時身著金線鑲邊的紅白長裙，亭亭而立，磊落聘婷。
夕詔栽出一株仙葩。
“能有什么原因？當(dāng)然是要盛裝告別生長多年的故地。”
秦蒼捋捋自己的衣袖，半信半疑抬著頭，無奈地看著夕詔。
“小蒼兒懷疑我？哎，為師真寒心啊?！毕υt假裝抹淚：“這么多年了，為師對你的真心你還看不到嗎？哪次將你從急湍險流中撈出來的人不是為師??！嗚嗚?！?p> “是是是！穿！”
“這就對了，乖！怎么辦，以后小蒼兒嫁人了，為師一定很舍不得，嗚嗚嗚……”
嗚個頭。
秦蒼轉(zhuǎn)身出門，上了馬車。
連夜大雨，此值月隱才淅淅瀝瀝越落越小。
天還是黑的，兩旁的路看不清。落雨一地，馬蹄踩在泥濘中，一腳深一腳淺，發(fā)出“撲哧哧”的聲響。天地寂靜，偶有遠(yuǎn)處山間猿啼，讓疏疏落落掉在馬車頂上的雨聲顯得更清晰。
兩人本不在城門內(nèi)，自然不用等清晨城門開。
一路向東。
夕詔駕車。秦蒼坐在車轎里，只覺得東繞西繞，歪歪扭扭，可地勢平坦、一路很順利。
我們會去哪呢？師父那日興致勃勃說要“闖蕩江湖、四海為家?！笨汕厣n覺得，對于最終的落腳點他早就考慮好了，只是還沒打算告訴自己。撐著腮，看窗外天幕漸起，周遭風(fēng)景攏在小雨中也逐漸清晰起來。初夏蒼蒼翠翠，秦蒼以為這次的離別或許沒那么坎坷，畢竟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了。
但她錯了。
“停下！停下！”
女子的聲音和急促的馬蹄聲穿過層層雨簾，傳進(jìn)車內(nèi)。
秦蒼掀開后窗簾子，只見身披紅色雨衣，身著玄色勁裝的女子促馬疾馳。棕色的駿馬飛奔，濺起千層雨滴。女子眉眼凌厲，抿著唇，一手握馬韁，一手攥著赤紅色的鞭子。
劉緋。
“師父，找你的？”秦蒼合著雨聲對著車外的夕詔喊。
“在車?yán)锏任?，無論發(fā)生什么也別下來?！?p> 秦蒼自然乖乖坐著不下車，心下暗暗揶揄：你看，欠下的情債總是要還的。
不知那晚印芍一別，這二人間又發(fā)生了什么。夕詔也是不厚道，臨要走了，不能好好道個別嗎？讓金枝玉葉一大清早趟風(fēng)冒雨來尋你？況且聽夕詔的語氣，事態(tài)不輕，小公主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不過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希望此番一見能化干戈為玉帛，從此相忘于江湖。
秦蒼再次錯了。
“啪！”鞭子聲驟然響起。
就聽車后已經(jīng)打上了！
馬車停下的位置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幽幽小徑，旁側(cè)不遠(yuǎn)是個而廢棄的村落。村落中，一道磚瓦斑駁的矮墻將來時路隔斷。斷壁殘垣，雨聲滴答，在已干涸的枯井里泛起一陣久違的熱烈。
秦蒼將后側(cè)簾子掀開一條細(xì)縫。
劉緋眼里明明噙著淚，手中鞭子婉若游龍。女子的武藝本就花架子偏多，此時心下怒火中燒，眼中又飽含淚水，半是不舍半是怨，總之一鞭子都沒打中夕詔。
夕詔帶著斗笠，一手持禪杖，一手背負(fù)躲閃，動作與感情別無二致，皆是冰冷無情。來去幾次，更像是故意讓劉緋發(fā)泄出來。
終于，劉緋打累了、哭累了，夕詔順勢接住鞭子，用力一振，公主的怒氣爆發(fā)出來。
“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誰？小僧不明白公主所言?！?p> “你混蛋！”
“公主早知小僧卻非良民?！?p> 雨還在下，雨水滴落在枯井里、滴落在青草尖，滴落在劉緋長長的睫毛上，再和著眼淚咸咸苦苦地流進(jìn)女子心里。
秦蒼想，夕詔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姑娘顯然用情至深，與紅樓那些人截然不同。若是不能將心比心，當(dāng)初又何必撩撥心弦？不過劉緋下一句話說完，秦蒼也如湯了雨水般，瞬間驚醒了。
“我父王……我父王是不是你殺的！”
“不算是?！?p> “什么叫不算是？夕詔，我父王奉你為座上賓，待你如親如故，而我更是……更是……你恩將仇報！狼子野心！你混蛋！”
說完，又要打?？杀拮右活^被夕詔緊緊攥住，任劉緋怎么扯也不動。不多時，公主手掌所握之處已磨出血水，血水流向鞭子，流向此時兩人之間唯一的牽絆。
夕詔對劉慎動手，秦蒼并不吃驚?？蓛扇四茼樌叱鲞@等遠(yuǎn)，且找來的不是追兵？這讓人著實不得解。夕詔定然還做了什么，才讓旁人以為他什么都“沒做”，只是這些自己不知道。
“廚子的刀，被歹人用來殺人，可要怪罪廚子？”夕詔的語氣那么戲謔，讓兩個女子都不禁寒戰(zhàn)，他并沒有停下來：“而我卻連廚子都不是，我只是告訴大家，炊具應(yīng)有盡有。公主，聽者無心何至于此？這里可不止一個‘廚子’。你又扮演了誰呢？”
夕詔背對著秦蒼，秦蒼看不見他的表情，甚至此時隱隱想，看不見他的表情是好的。雨還在下，僧人的話句句如刃。
“另外，公主也說了，王上對小僧如親如故。公主可想過是‘如親如故’還是‘真親真故’？
“王上可曾告訴過公主自己在征戰(zhàn)中重傷被臨南救起？又可曾說過他娶了對自己有救名之恩的女子又棄她而去？可曾說過他為了自己的前程派人來臨南斬草除根時，卻發(fā)現(xiàn)被他拋棄的妻子已誕下他的子嗣？你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誰，又或者他告訴過你，你那備受恩寵生母被賜名為‘嘉’是何意？公主你猜猜，你該喚小僧為法師，還是該換個更親切的叫法呢?！?p> 劉緋雙眼突然睜大，直直地望著夕詔，甚至忘了將自己臉上的雨水抹掉，像是對他剛才說的話無法理解。秦蒼也深深倒吸了一口氣：他這話什么意思？他在暗示劉緋，他是劉慎的兒子，是你劉緋的親哥哥。
這時，陣陣馬蹄聲從遠(yuǎn)處響起，速度極快，策馬與喊殺聲也逐漸逼近。
“站??！”
“站??！”
夕詔兀得一用力，將鞭子扔還回去，并不上馬，而是轉(zhuǎn)身望著人馬來處。劉緋猝不及防，被內(nèi)力一震，順著向后側(cè)栽過去，摔在泥地里。小公主身上滿是泥漿，玲瓏的臉上神情呆滯。
靜靜聽，來人十又二，戰(zhàn)馬戰(zhàn)甲。
是來抓我們的嗎？
可是夕詔說了，并非自己親自動手，甚至自己只是下了餌。若是論證據(jù)自然可以推得干干凈凈，可若真是想定罪，送進(jìn)官府再“屈打成招”不是不可能。秦蒼不敢多想，才明白那句“無論發(fā)生什么都別下來”是這個意思。這人竟早已算到還會有來人！
陸歇銀白甲胄，一馬當(dāng)先。鐵騎踏過砂礫、溪水，穿過雨簾眼看就要趕上停駐的馬車。身下鐵血寶馬是拼殺疆域的戰(zhàn)馬，和自己默契無間，此時心下急切，戰(zhàn)馬也奮力向前。
幾年前夕詔和他們就斷了聯(lián)系，他隱隱感覺不妙，卻也無法作為：一是自己無法抽身回京調(diào)遣勢力，二是他承認(rèn)自己低估了夕詔攪動風(fēng)云的能力。此次回京后他一直派陸霆打探夕詔下落，可花海、紅樓任何能與少司命扯上關(guān)系的地方都不見蹤影。夕詔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還有曾經(jīng)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怎么樣了呢？是和夕詔一起消失了，還是……總之一切毫無頭緒。
舊花海處是一片廢墟，可陸歇始終認(rèn)為那里設(shè)有幻術(shù)，越是有幻術(shù)就越說明那個地方的重要性。于是一直以來悄悄伏兵附近。直到昨夜自己派出探查的人來報，說幻像有變，于是自己就帶著親兵，馬不停蹄趕來。也正是如此，他錯過了已經(jīng)封鎖了一晚上，今晨才傳出的消息：西齊王暴斃宮中。
對面正是那個邪氣的和尚！
夕詔不再管雨中失了神的女子，走到馬車側(cè)面。車窗被他身軀擋了大半，秦蒼看不清明來人，只得放下簾子。
“有人為小僧送行，小僧十分感激?！?p> “你這妖僧廢話少說！”如此暴戾又熟悉的語氣。
陸歇伸手，擋住陸霆。
“夕詔，我不是來送你的。秦蒼呢？”
秦蒼一驚，坐直，竟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知來人是誰，但似乎并非是為治弒君之罪。
雨聲愈漸稀疏纏綿，車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瑞熙王好記性。小僧以為，不論什么，已丟了這么多年就不要再奢望找回了?！?p> 瑞熙王？秦蒼全身都繃緊了：是陸歇！他來找自己？
“好歹是本王的，交給別人照管何以不能取回？”
原來我在他眼中只是個“東西”。
“瑞熙王，她在你處是平平無奇，于我夕詔卻是唯一的徒兒。我又何以將她讓給你？”
“瑞熙王！他是殺我父王的兇手！抓住他！”劉緋用盡全力將自己支撐起來，全身泥污，雙腿無力，幾乎是爬向兩人對話的方向。
陸歇并沒有想到公主竟也在此，并不知曉劉緋口中意思。兩側(cè)親兵下馬，欲將公主扶起。正要上前，夕詔搶先一步，手中禪杖輾轉(zhuǎn)一揮，濺起一串珠鏈，直直抵在劉緋頸上。
秦蒼心中一緊，為何不解釋，為何故意挑起沖突？夕詔又是要做什么？
雨中對峙，雙方面上皆浮上一層寒意。陸歇20歲了，不再是當(dāng)年依靠少司命謀劃戰(zhàn)局，一味隱忍的少年，他已經(jīng)是一個男人了。他并不下馬，俯視馬車前的兩人，對車內(nèi)動靜越發(fā)關(guān)注，坐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低低嘶吼；夕詔白衣綠蓑，手持禪杖，雖是立在低處，可身姿舒展，氣勢絲毫不遜于駐守沙場、征戰(zhàn)過刀山火海的人。一時間，氣壓極低。
“少司命可是要綁架我西齊皇室中人？”
“不敢?！?p> “瑞熙王！劉緋絕無半句虛言！就是這個人，他殺了我爹！殺了我爹！現(xiàn)在我哥哥還被劉禎關(guān)在牢里！不是我哥哥做的！是他！殺了他！”劉緋一喊，接著一低頭，竟然一口咬在夕詔腿上。
夕詔吃痛，一退。陸歇趁機(jī)飛身下馬，長劍出鞘，對上夕詔。夕詔手握權(quán)杖迎上。不是斗武，陸歇身后十一個親兵，頃刻間傾巢而出。那是從小長在璃王府訓(xùn)練過硬的死侍，對于普通人以一當(dāng)十?？上υt并非普通人，右手以禪杖為刃，內(nèi)力為柄，一時間，權(quán)杖脫手而出，騰空擊出；左手銀杏葉凝雨成冰，以冰為箭，一掌出，暗器絕殺。凌空轉(zhuǎn)身，躬身向后急飛，權(quán)杖收回，身前成劍，生生接下陸歇寶劍一個側(cè)劈。咫尺之間，四目相對，兵戎相向磨出花火，一時間竟不相上下。
秦蒼掀開簾子一角，一眼便知夕詔只用了極少層功力。雙方看似平手，但夕詔顯然打得倉促，這很怪異。細(xì)一看，夕詔右腿竟然生生缺了一大塊肉，血流如注；再往下一看，車下，一女子竟然也正抬著頭望著自己！她滿臉泥漬、鮮血；滿眼的淚，幽怨、吃驚。在看見自己后像是大徹大悟一般，竟然凄然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身旁正是從口中吐出的一大塊人肉！
眼見夕詔腿不吃力，一個趔趄，身形搖晃，陸歇的寶劍就直直逼來。
不好！
秦蒼破門飛出，穩(wěn)穩(wěn)擋在夕詔身前，新月刀猛然承下陸歇一劍；接著，左手成環(huán)，微屈一揚，毒粉扶風(fēng)而出。
“毒！掩住口鼻！”
眾人一手掩面，放慢呼吸，卻依舊死死逼近二人。秦蒼持刀而擊，毫無退縮，身體擋在兩人中央。煙雨中，身姿翩然若仙。
陸歇看出來了，是秦蒼?？扇缃?，她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了。
她不再是個孩子。
心下一恍惚，局勢改變了。
突然間，天際飛來四個頭戴斗笠、身著黑青木蘭袍的僧人，卷入戰(zhàn)局。四人對秦蒼的毒毫不避諱，竟是以念珠為武器，掃起落葉為刃，霎時間與另十二個人纏斗得難舍難分，在秦夕二人面前形成一道堅固的堡壘。
“你怎么樣？”秦蒼回頭問夕詔，按說他即使腿上有小傷，也不應(yīng)該如此孱弱。
“小心！”夕詔猛一推秦蒼，秦蒼后退，回頭就是一刀。
秦蒼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和人作戰(zhàn)了，可這一次那么近，刀劍刺入胸懷的感覺竟是這樣，又堅硬又柔軟，又緩慢卻又只是一瞬間。
陸歇的劍劃過自己身側(cè)直指夕詔，自己與他的臉不過兩三寸，近到可以聞見曾讓自己安然入眠的味道，可以看見這深深的眉宇間有一絲不解。
陸歇彎著腰，盯著這眼波流轉(zhuǎn)的大大眼睛。她在想什么？
塵封已久，卷土重來。
還沒等秦蒼抬頭對上陸歇的目光，就被身后的手臂一把攬入懷里。手中新月從陸歇右胸直直一拔，鮮血瞬間汩汩而出。
夕詔將懷中人向馬上一帶，疾馳向前。秦蒼被夕詔扣在馬上，回頭望，打斗已然接近尾聲。四位僧人并不戀戰(zhàn)，飛回山林間；陸雷、陸霆避開攻擊，跑上前攙住陸歇。陸歇捂著胸口，眼睛看著秦蒼離去的方向，久久不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