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淺怡自出生就一直和阮雯卿一起長大。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這個表姐很優(yōu)秀。
因為她的母親一直在她的耳邊說“你要努力超過阮雯卿??!”“她這次又得了個第一名!”“你看看她,又出國拿獎了,你呢!”
即使她拿到的第一名也不少,即使她也在媒體上被宣傳過作品。
但母親的眼里卻看不到她的任何一絲成就。
母親只是太期望自己成才罷了,自己只要再努力努力,一定會讓她滿意。
她想。
于是她只能更加努力。
因為有人期望她變好。
開始羨慕阮雯卿是在那一次的家宴。
阮雯卿那天沒有拿到第一名。
她是知道的。
因為第一名是自己。
她很高興,還特意把成績拿給母親看,并且告訴她自己比阮雯卿的分數(shù)高。
本來以為能夠得到母親的一頓夸獎,可沒想到,最后還是被她教育了一番。
“你怎么這么開心?不就是比她高了幾分?下一次說不定她就超過你了!你可不能驕傲?。∫霉Σ判?!”
她低下了頭,也藏住了自己眼里的失望。
嗯,母親說得對。
她不能驕傲的。
因此她默默地收起那張滿分的卷子,跟著大人們?nèi)チ送窀笤骸?p> 京都這一片最豪華的別墅區(qū)。
的確很大。
她盡量克制住自己不去四處看,因為母親說了,這樣會顯得他們家沒見識。
嗯,會沒見識。
所以她低著頭跟在大人們身后走著,然后就看到在阮家門外等待他們的阮成文。
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
臉上帶著笑,不是那種看著讓她不舒服的笑。
她很喜歡這個叔叔。
她想。
自己在家里常年板著一張臉的父親正一反常態(tài)地握著阮成文的手,臉上堆滿了她不喜歡的笑容。
很假。
她想。
但是不可以這樣,這樣不禮貌。
她默默地把自己剛剛想到的內(nèi)容從腦子里劃下去。
然后所有人就一起進了大廳。
阮家真大。
她很喜歡。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這么大的地方,卻一點也不顯得空曠。
大人們在一起聊著天,母親帶著她坐在阮雯卿母親的身旁。
肖麗是一個很美的人。
她很愛笑,眼底帶著明顯的溫柔意味。
她很喜歡阮雯卿的母親。
阮雯卿綁著丸子頭也靠在她身邊,然后將口袋里的糖拿出來塞進她手里。
“淺怡,吃糖!”
她眨了眨眼睛,還沒有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那糖就已經(jīng)被拿開了。
她的母親把糖又塞進了阮雯卿手中,臉上帶著她不常見到的笑容:“雯卿可真乖,但是淺怡她不喜歡吃糖的,還是你自己吃吧?!?p> 她又眨了眨眼睛,看向阮雯卿,點了點頭道:“嗯,我不喜歡。”
她的母親很滿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小小的她還不知道什么叫失落,但當時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阮雯卿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然后把糖裝進口袋里:“媽媽,你不是說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歡吃糖的嗎?”
肖麗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道:“可能是因為淺怡長大了吧,所以就不愛吃糖了,你可以留著給朝彬吃啊。”
阮雯卿拍了一下腦袋,卻是一本正經(jīng)地搖了搖頭:“不可以哦,姜雋說了,他家小朋友最近換牙了,牙疼得很,不讓我們偷偷的給他糖吃,就連晨朝哥哥都不可以的。”
肖麗笑了起來,應(yīng)了聲好道:“那你就收著自己吃吧。”
阮雯卿沒有點頭,反而看了一下她。
她被母親用力拉在身邊,動也動不了一下。
母親看著阮雯卿,臉上還是剛剛那樣的笑容。
“雯卿可真聰明,也很聽話呢?!?p> 肖麗無奈地笑了一下:“這孩子可不聽話了,前段時間說要期末考試了,也不在家好好看書,非要他晨朝哥哥帶著他出去玩,那孩子也是聽她的話,偷偷摸摸地就把人帶去游樂園了,害的我們一頓好找。”
其他的親戚也笑,似乎在說這兩個孩子的關(guān)系不錯。
她的母親也跟著笑了一下:“雯卿聰明,就算不復(fù)習也能考得好的?!?p> 她抬起了頭,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她的母親。
明明母親知道的。
阮雯卿沒有考好。
肖麗更是無奈,戳了一下阮雯卿的小臉道:“哪里啊,考的可差了,所以她爸本來說考好了就帶她去吃大餐也沒去,就只去了一趟游樂園?!?p> 她眨了眨眼睛。
不明白為什么阮雯卿沒有考好但還可以去游樂園。
明明自己得到了第一名,但是還是一句夸獎也沒有。
她的母親才沒有在意到她的想法,抬手也摸了摸她的頭。
她不習慣母親這樣反常的接觸,微微縮了脖子躲避。
然后就聽到她的母親道:“我們家這孩子也是,考的也不行,不過這次倒是還可以,拿了個第一名?!?p> 她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了看,她母親臉上的笑帶了幾分真切,顯然是真的高興了。
肖麗驚訝地看過來,也笑道:“那可真棒,淺怡也是個聰明的孩子?!?p> 她臉上有些燙,微微低下了頭。
不知道為什么。
她更喜歡肖麗臉上的笑容。
她還沒有體會到心里的感受,接著就聽到她的母親又開了口:“哪里啊,她就是個笨孩子,還不是我們天天盯著她學習,要不然她還不知道考成什么樣呢?!?p> 她眸子里的光黯了黯。
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她的母親一直都是這樣的。
她早該適應(yīng)了。
只是剛剛的感覺太過美好,她微微抬了眼想看一看肖麗此時的模樣,然后卻是看到了正在歪著腦袋瞅著她的阮雯卿。
阮雯卿對她笑了一下,小酒窩看著可愛的緊。
她愣愣地看著,竟是下意識的也笑了一下。
阮雯卿接著便站了起來,認認真真道:“媽媽,淺怡對我笑了,她也想去騎小羊?!?p> 她愣了愣,沒有明白阮雯卿這是什么意思。
肖麗和其他幾位大人卻是被逗笑了。
“好好,那你帶著淺怡去騎小羊?!?p>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阮雯卿拉著手往后院跑過去了。
她的母親似乎在后面喊她的名字讓她回去,但她好像不想理會了。
這樣的感覺真好。
她想。
說是小羊,其實是一個石凳子。
阮雯卿拉著她的手坐在上面,還學著小羊的聲音“咩”了一聲。
然后又轉(zhuǎn)過來看著她。
“淺怡,你怎么不咩鴨?”
她眨眨眼,看著她的大眼睛愣了愣:“咩?”
阮雯卿很滿意,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后站起身來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又開心地坐下來。
“好,既然你這么聽話,那我就給你吃我的糖糖好了!”
她抬手摸了一下被她摸過的頭發(fā),只覺得自己很喜歡這樣,所以又摸了兩下。
聽到阮雯卿的話,她卻是又呆住了。
“媽媽說我不吃糖的?!?p> 要記住母親的話才對。
阮雯卿卻是不滿意地嘟起了嘴。
“那是媽媽說的,又不是你說的,你只要告訴我你想不想吃糖糖就行了鴨。”
她邊說還邊拿出口袋里的奶糖,眨著眼睛看她笑。
她感覺有些高興,卻還是不敢伸手去接。
阮雯卿人模人樣地學著肖麗的樣子又站起來摸了一下她的頭,還揉了兩下,然后又坐下來。
“噥,這是姐姐給你噠,好好收起來喲!”
她感覺臉有些燙,不知道是不是要生病了。
但接著就伸出了手,乖乖的把糖接過來,然后塞進自己的口袋里。
阮雯卿又不滿意了,嘟著嘴瞪了她一下。
不兇。
還很可愛。
她想。
索性她就伸出了手,也揉了揉阮雯卿的頭。
然后阮雯卿就笑了出來。
“哼,你摸我的頭了,你就要乖乖聽我的話?!?p> 她微微張大了嘴巴,感覺有些不對勁。
但還沒有等她意識到哪里不對勁,阮雯卿又古靈精怪地眨了眨眼:“所以你要吃了那顆糖!”
她愣了愣,手隨著她說的話從口袋里拿出來,然后就看到手心里的奶糖。
阮雯卿伸手拿過去,一下就拆開然后塞進她的嘴里,末了還瞇著眼睛笑。
“怎么樣?好吃吧!”
她嘴巴里滿滿的奶香味。
很甜。
很好吃。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
“好吃?!?p> 阮雯卿滿意了,帶著她又“咩”了一聲。
她回味著嘴巴里奶糖的味道,卻很舍不得。
本來想回家再吃的,現(xiàn)在吃完了,回家就沒有了。
阮雯卿玩的高興,但很快就累了。
她帶著人去了自己的臥室,然后把自己藏起來的糖盒子拿了出來。
她湊過去看。
只見里面都是那樣的糖果。
特別多。
阮雯卿抓了一把出來,然后塞進她的手里。
“噥,給你帶回家吃,可不要弄丟了哦!”
她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阮雯卿將盒子收起來,然后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道:“我困了,我們睡覺覺吧!”
說罷,竟是拉著她開始脫鞋子。
她往后退了兩步:“不行的,媽媽不讓我上別人的床?!?p> 阮雯卿脫了鞋鉆進被窩里,聞言坐起來歪著腦袋看她:“那你說,我是誰鴨?”
“表姐?!?p> “表姐是別人嗎?”
“……不是?!?p> “那就過來睡!”
最后,她還是和阮雯卿一起睡起了覺來。
那一覺睡的特別熟,阮雯卿身上有一股奶糖味,就和她給自己的糖一個味道。
香香的。
她很喜歡。
本來以為醒來還能夠看到她,但她睜開眼睛卻是已經(jīng)在自己的臥室里了。
她的母親板著臉走進來,見她醒了便道:“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怎么能在別人家睡著呢?還上了阮雯卿的床?”
她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母親一會兒叫她雯卿,一會兒又叫她阮雯卿。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阮雯卿明明是她的表姐但她的母親總說她是別人。
她閉著嘴不說話。
她的母親見狀更氣,但還是忍住了。
然后道:“你口袋里的東西,我給扔了,糖有什么好吃的,你就不怕阮雯卿給你糖是想害你?”
她不知道為什么表姐給自己糖是想害自己。
她只知道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難過的意味。
口袋里空空的。
阮雯卿的糖一個也沒有了。
她抱著膝蓋無聲地流出淚來,然后就看到自己身邊還有一顆奶糖。
那是她睡覺之前緊緊攥在手里的,所以才沒有被她的母親看到。
她揉了揉眼睛,擦干淚水拿起那顆糖,剝開塞進嘴里。
好甜。
和之前的味道一樣。
她緩緩地笑了。
之后她還是很少去婉府大院。
但在學校里可以見到阮雯卿。
她很開心。
阮雯卿經(jīng)常會給她糖吃,兩人在家長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的吃一顆糖。
那段時間真的是她最幸福的時候了。
再然后。
她們都長大了。
她也明白為什么母親總是拿她和阮雯卿作比較。
慢慢的,甚至連她自己都開始暗暗地比較她們。
她比不上阮雯卿的。
這個認知讓她很難過。
不是因為自己比不上,而是因為比不上就意味著她會和別的人一起玩,也會給別人糖吃。
所以她很努力,和她學了一樣的專業(yè),還會在她的面前說那樣的話,不知道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還是什么。
可無論她說什么,阮雯卿都是一副縱然她的模樣。
因為她是她的妹妹。
她不是別人。
那段時間,網(wǎng)上都在傳博瑞爾大師要收她為徒的消息。
其實她沒有那么高興。
不過母親難得的給了她好臉色,還夸了她一句。
這不重要了。
她早就已經(jīng)不期待那些了。
讓她在意的是,阮雯卿怎么辦。
阮雯卿做不了大師的徒弟怎么辦?
她的父母會責怪她嗎?
她想了想,應(yīng)該是不會的。
阮成文和肖麗不會責怪她,說不定還會高興自家女兒沒有離開他們?nèi)コ鰢鴮W習。
所以,她愿意離開她的父母,她也想變得更加優(yōu)秀,這樣,阮雯卿才會一直和她玩。
因此在知道博瑞爾大師要收的徒弟就是阮雯卿的時候,她還是有些失望的。
她的母親很生氣,幾天都沒有跟她說過話,就連她那個父親,也是明顯的生氣了。
說實在的,她不在意。
阮雯卿能夠去學習,她也很開心。
因為她可以變得更優(yōu)秀。
優(yōu)秀的她,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
阮雯卿出國了,聽說還和她那個未婚夫鳳晨朝鬧了矛盾。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只覺得鬧了矛盾也不會是阮雯卿的錯,應(yīng)該是那個男人不對。
她在國內(nèi)也很用功。
阮雯卿還會時不時跟她討論些設(shè)計靈感。
她很高興。
沒過多長時間她就回來了。
她知道,但不能去主動找她。
然后,她就主動來找自己了。
在辦公室里被抱住的那一刻,她忽的意識到,這樣親密的動作也就只有她會對自己做了。
真好。
她舍不得離開,但還是推開了那個懷抱。
那條手鏈很好看,設(shè)計它的人也很好看。
她很喜歡。
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情,那個聽說很火的歌星阿蘇原來就是她。
真好。
她就知道,阮雯卿那樣的人,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那一晚,她聽著阮雯卿的歌,就好像回到了小的時候。
兩人躲起來偷偷吃糖。
阮雯卿還會瞇著眼睛像狐貍一樣對著她笑。
真可愛啊。
再后來。
阮雯卿結(jié)婚了。
她一直都知道她和她那個未婚夫鳳晨朝的關(guān)系很好。
現(xiàn)在終于結(jié)婚了,她也很高興。
婚禮的時候她拒絕了做她的伴娘。
只在臺下看著就好。
婚紗很配她,應(yīng)該也是她自己設(shè)計的。
肖麗和阮成文在下面偷偷的擦淚被她看到了。
這兩個大人就像小孩子似的,藏起來偷偷地哭。
她不禁想到。
自己結(jié)婚的時候,父親母親會不會也那樣哭呢。
他們會不會覺得舍不得,會不會也想好好的抱一下她呢。
應(yīng)該是想的吧。
她牽起嘴角笑了一下,但卻是轉(zhuǎn)瞬即逝。
不了。
她不期待。
她只需要好好的做他們優(yōu)秀的女兒就好。
那一年的設(shè)計獎項,終于是她的了。
她走上臺,眼里的淚盈滿了眼眶,卻恍惚看到了拿著獎杯走過來的人是阮雯卿。
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接著就被輕輕的抱住了。
阮雯卿附在她耳邊,聲音都帶著笑意。
“我就知道我們家淺怡是最棒的?!?p> 她抬手也抱住她,然后卻是哭了出來。
那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哭出了聲。
后來她接過獎杯,說了很多自己早就想好的詞。
她其實很感謝她的父母,如果不是他們,她不會變得這么優(yōu)秀。
但,她心里最想要感謝的,是幼時那個每天和她分享奶糖的人,是那個會寵溺地摸著她的頭的人,是那個會一邊笑一邊把她抱進懷里說她很棒的人。
她叫阮雯卿。
一個很好的阮雯卿。
再后來,父母離開了。
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她卻是一點也感受不到孤獨。
仿佛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就應(yīng)該是她一個人。
葬禮過后,她主動抱了一下阮雯卿。
她似乎擔心自己,但其實是多余的。
她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么難過。
后來她還是離開了那個地方,去了她所有向往的地方。
也許有一天,她會在某個地方遇到她喜歡的人,也許她也會永遠留下某個地方。
但此時此刻。
她最愛的,是阮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