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來世。我想沒有一個人想要記憶與延續(xù)。結(jié)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始,背負著幾世愛恨情仇的人,是怎樣的一種神話般的存在呢?
話說西門慶當(dāng)年喪命那日,白天又到王六兒家喝花酒,晚上回到潘金蓮的房子,竟一命嗚呼了。與現(xiàn)世人類最大的悲哀——“人在天堂,錢在銀行”一樣,他與朝廷權(quán)貴、地方豪紳們壓榨人民、非法聚斂的金銀珠寶、房產(chǎn)地契一個也帶不走,他霸占的多味女人,不管是哪個,也與他無關(guān)了。屋里妻妾成群,只有一女,遺腹子性別未知矣......這位會做人、會送禮、會來事的“三會”西門慶,商場、官場、情場場場得意的”三大“官人,被女色掏空了身子,輕飄飄地絕精噴血而亡了。他一朝撒手人寰,才跳出了七情六欲關(guān),打破了酒色財氣關(guān)。
西門一世——孝哥。話說西門孝哥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大遼鐵騎燃起了中原戰(zhàn)火,浩浩蕩蕩朝東京飛奔而來。吳月娘領(lǐng)著她的命根子——西門慶單傳兒子孝哥避禍于泰山岱岳廟。大娘子這一去,就要兌現(xiàn)十五年前,雪洞禪師保她平安離開碧霞宮時,他們之間的緣化之事——十五年后,普凈大師度化吳月娘親生一子做個徒弟。吳月娘只以為這是十五年后的事,以后再做理會不遲。不成想,時間如白駒過隙,剎那兌現(xiàn)就在眼前。普凈禪師用一根禪杖點悟了月娘,明明白白告訴了他:“你這個兒子,乃作惡多端的你去世夫主西門慶托生,本來要蕩散其財本,顛覆其產(chǎn)業(yè),臨了還要身首異處。常言道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今我度化了他去,做一徒弟,你那去世夫主的罪行也能贖贖。他有緣遇著我,都是你平日的善根所種啊。不信,我點給你看。”只見禪師用禪杖朝熟睡的孝哥輕輕一點,忽然翻身來,卻是項帶枷鎖,腰系鐵索的西門慶。復(fù)用禪杖一點,又是睡在床上的孝哥。自此,普凈大師幻化了孝哥明悟而去,從此西門慶一世青燈古佛伴流年七十有三年,誦經(jīng)禮佛修禪,將佛陀教給的離苦得樂、斷除煩惱的方法教給別人,讓大家能夠發(fā)菩提心、長善根、種福田、開智慧、求解脫、了生死乃至行菩薩道。
西門慶二世——宋朝陽谷縣令武植家丁小廝甄健,他父母取此名,本意要他健健康康無災(zāi)無難抵達人生的終點站,想不到自己早早兩命嗚呼。西門慶二世一朝入武家為奴才,財膽、色眼、酒胃的臭皮囊即生即長。一步步在欲壑難填下送他上了西天,誤了他短短二十七年卿卿性命。
話說家丁來旺被西門慶霸占老婆、冤屈流放后竟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了清河縣,留有后人。而西門三世就托生在了自己的家丁來旺后人家,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這是一個捉襟見肘的小本生意家,整天從牙縫里擠出點糧食苦苦應(yīng)付那群地痞惡霸。一家人夜無隔夜米,早無廚間炊。最后流落街頭,吃千家飯,受群狗逐。挨餓受凍之下全身爛瘡流血流膿而死。
西門慶四世這回運氣稍好一點,投到大廈已傾的招宣府林家為子,或曰破落戶,或曰沒名器。和自己當(dāng)初的那些幫閑迎合的應(yīng)伯爵、吳典恩之流如出一轍,伏低做小,認的爹爹一大堆,剛給東家爹爹請完安,又為西家大爹跑完腿。這世有喊不完的爹呀,就像西門慶那一世有應(yīng)不完的兒子一樣。不分晝夜地為趨炎附勢吮癰舔痔,盡做一些為富家子弟牽馬墜蹬、拍馬溜須的事了。
西門五世、西門六世、西門七世,西門八世,或跛或聾或鰥或殘疾在身,歷經(jīng)硝煙戰(zhàn)火,國破家亡,江山更迭,過著朝不保夕、無常相隨的凄慘日子。什么七情六欲,酒色財氣,被窮、賤、丑、慘、病、痛絕緣在外。不是佛家弟子,卻似參透了空色世界,覺悟了生死機關(guān),不落是非窠,雖凄凄慘慘戚戚,卻也清閉自在。他再投八世贖罪歷劫的道路上荊棘遍生,百獸出沒,怎一個“慘”字了得?到了第九世,竟也看到了轉(zhuǎn)世投生的一線曙光。
西門慶前八世投生,雖是窮酸苦逼慘兮兮,但投歷了宋、明、元、清四朝的風(fēng)土民情、人物景致,也算開了眼界。第九世,可巧就投在了他給戴過綠帽,后霸占了夫人李瓶兒與家產(chǎn)的花子虛后人家里,轉(zhuǎn)眼間,就來到了公元一九九五年。
“花三公子,等等我.......“周祥一邊追一邊大喊。離花璟末有一步遠的時候,實在勻不上氣來了,停步彎腰氣喘如牛。感覺花公子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沒再移動,周祥才又打開了話匣子?!碍Z末,周日與一班他們的約球,你可要按時參加呀,不然,我們又幫孔夫子搬家了?!薄霸倏窗?!”璟末頭也未回,牙齒里擠出來這三個字就走了?!俺聊墙?,沉默是璟末,又謹又默,唉.......”周祥一陣肺腑,一陣好不嘟囔。
轉(zhuǎn)眼周日來到。清晨6點20分,璟末又雷打不動,繞著體育池跑了44圈。他的腿就像上足的發(fā)條,不加速,也不減速。勻速向前跑著的他,面無表情。雖然他正在回憶幼時一個凄慘的場面:幾個家門伯父要提走今秋打糧的成果——只有三袋麥子的其中一袋。媽媽那哀怨的眼神,求告的話語,死抓不放的雙手,一刀一刀刻畫進了心,每下一筆,滲出血水來......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族長干咳了一聲,大家齊刷刷望向了他,前面的人自動讓出了道來。
“我說花昆家的,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啊,你去年借的是我們族中的公糧啊。”
“二義叔,我知道這個道理的,可是三兒的爹進去已經(jīng)五年了,我們娘四個這點口糧是撐不到明年秋天的?。 蹦镞呎f邊扯著衣襟擦涌出的熱淚。旁邊的大嬸大嫂們也都竊竊私語起來,眼神中有些許憐憫之意。
“細糧粗糧都是糧,家菜野菜都是菜,榆樹葉楊樹皮也能嚼三嚼,又不是雞,說餓死就餓死了?絮絮叨叨個啥?”長得賽黑李逵大堂叔花鐵,一通惡言惡語,粗手粗腳,推了母親一個趔趄,扛起麥袋子,揚長而去......
一到周末學(xué)校供兩次餐,璟末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離九點開飯尚早。他腋下夾著一本《平凡的世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校門。
清河縣第一中學(xué),建在縣城西北的半山腰,遠離了縣城街道的喧囂。相傳,這里曾經(jīng)是幾百年前的縣衙。更確切地說,他們建有兩個籃球場,周圍是十幾臺階,背西面東,帶有舞臺的體育池,曾經(jīng)是關(guān)押犯人的天牢。璟末信步走出校門,一個左轉(zhuǎn),轉(zhuǎn)入一條鄉(xiāng)間小路。一直往下,就來到了學(xué)校的后山腰,往下是護城河,往遠看是通往基層鄉(xiāng)鎮(zhèn)的盤山公路。他踱進路邊的草叢,來到了一棵低矮的蘋果樹下。這棵果樹無人修剪,樹枝斜出,果實寥落,僅有的幾個果子也留有小鳥啄食的痕跡。他隨便一靠,就啃食起書行來。他已經(jīng)是第二次看這本書了,依舊愛不釋卷,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樣的高個子,一樣的自信與自卑并存,一樣的勇于擔(dān)責(zé),一樣的堅強樂觀,一樣的好學(xué)上進;孫少平緊巴巴的糧票,與自己周光光的生活費;孫少平追求精神世界的升華,與自己書本中汲取的力量;孫少平對人生、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與自己一路擁有“別人家的孩子”的光環(huán)籠罩;只是孫少平感情上的心路歷程,與他惺惺相惜的郝紅梅還沒出現(xiàn),他的田曉霞此刻又在溫暖鼓勵著誰?
晨跑,讀書,早飯。做完這些,已是中午時光,他又在教室里溫習(xí)起了功課。剛過了國慶黃金周,周末好多住校生都沒有回家。要么溫習(xí)功課,要么與床平行,要么整理內(nèi)務(wù),有些還出去街道補補鞋,買買學(xué)習(xí)資料及生活用品。此時的體育池,秋陽普照,兩班部分學(xué)生籃球競技,運動的分子充分燃燒,好一幅矯健四溢、熱血澎湃的畫面。那些快速移動的花心,怎會少了綠葉的環(huán)繞?一投籃,一鼓掌,一扣籃,一歡呼,兩班的女生拉拉隊,一點也不吝嗇自己的贊嘆。周祥不住地瞟向積分簿,紅色的阿拉伯?dāng)?shù)字赫然白布之上——20:8,我們班落后一班十二分啊!馬上就中場休息了,王牌出手,一定會力挽狂瀾的,他邊思忖,邊發(fā)動場外同學(xué)抓花璟末同學(xué)速來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