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秦昭襄王用羊皮寫就的詔書,白起的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這秦昭襄王一向英明過人,面對如此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怎么能夠白白放過呢?如果此時不趁勢滅掉趙國,不消數(shù)年,滿懷著對秦國仇恨之心的趙國新一代便會成長起來,成為和當(dāng)初的趙軍一樣強大的軍隊,到時候再想滅亡趙國,誰也無法保證還能找到如現(xiàn)在這般的天賜良機。如果眼前不滅亡趙國,那么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凌云壯志便很可能變成鏡中花、水中月。
直到有一天,在回返咸陽的途中,白起聽說,蘇代竟然收了趙孝成王的重金,并來到秦國面見了丞相范雎,挑撥離間兩人的關(guān)系。范雎害怕他的功勞高過自己,以至于失去他現(xiàn)有的地位,所以便向秦王獻讒言,勸秦王退兵。白起知道自己被召回的原因肯定沒有表面上這么簡單,背后一定隱藏著更為深刻的原因。于是,白起到了咸陽宮,向秦王一問究竟。
秦王首先告訴他,是出于對整個國家的考慮,讓秦軍休養(yǎng)生息才有實力應(yīng)付其他國家。白起心中充滿疑惑,這可能是秦王考慮的重要因素,但是絕對不是決定性的因素。在白起的心中,其實已經(jīng)很明了,或許秦王是害怕自己功高震主。然而他不敢確定,直到秦王提及范雎來見過他,白起心中已明了,頓時啞口無言。
白起甚至沒有告退,便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咸陽宮。他意識到,自己把一生都獻給了秦國,到頭來,卻是招致范雎的讒言、秦王的猜忌。白起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因而永遠(yuǎn)無法理解秦昭襄王和范雎的那些政治等方面的考慮,他知道,自己一生恐怕再也沒有了出頭之日。如今大局已定,秦軍只需要如同王翦、王龁、司馬梗等一般的將領(lǐng),就能夠讓秦軍變得逐漸強大。
如果說在此之前,白起對于范雎還只是不屑與之計較,那么到了現(xiàn)在,他的心中則產(chǎn)生了一絲憤恨。因為秦王是秦國的主人,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白起無法將怨氣發(fā)在自己的主人身上。于是,害得白起最終不能建立蓋世功業(yè)、實現(xiàn)天下一統(tǒng)的人,很容易便從秦王身上轉(zhuǎn)移到了范雎的身上。甚至整個秦軍都認(rèn)為,范雎是個小人,由于嫉妒、不服氣白起,為了一己私利而置國家利益于不顧。
秦昭襄王和范雎為了秦國的長遠(yuǎn)大計著想,不得已要侵犯白起所在軍隊集團的根本利益。這個集團要求秦國在對外戰(zhàn)爭中,以武力殲敵為主要的或唯一的手段,從而為軍人創(chuàng)造立功升遷的機會。而范雎和秦昭襄王不同,他們站在更加高遠(yuǎn)的位置來看待對外戰(zhàn)爭。在國際舞臺上,光靠戰(zhàn)爭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政治和外交手段,是實現(xiàn)國家理想必不可少的。而白起的戰(zhàn)爭,只是實現(xiàn)一統(tǒng)大業(yè)之理想的其中一環(huán),秦國斷然不會為了單單考慮白起的利益而放棄國家的利益,因小失大。
當(dāng)白起的軍隊怨聲四起的時候,范雎就成了秦王的替罪羊。范雎知道,如此下去,自己終歸難逃白起集團的圍攻,秦王是不會手軟的,他樂于看到自己和白起斗下去,只要不威脅秦國和秦王的地位就成。為求自保,范雎最終決定,既然自己和白起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對立狀態(tài),何不徹底將他扳倒?否則一旦他日國家再需要白起之時,就會是自己的遭殃之日了。
于是,范雎開始為白起的倒臺、為自己的將來密謀籌劃著。但是現(xiàn)在白起的聲望依舊如日中天,平白無故地找白起的麻煩,無異于是自找沒趣。
但果放任這種將相不和的局面一直上演,則秦國就會在一次次蕭墻之爭中,面臨衰落的危險,這是范雎、白起和秦昭襄王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另一邊的趙國,趙孝成王終于安心地舒了一口氣,這蘇代還真是厲害,攜帶著趙國一點金銀財寶前往秦國,三言兩語之間,就讓秦軍退去。即使是廉頗手握百萬雄兵,怕也沒有這么容易吧。
公元前259年正月,就在家家戶戶歡快地慶祝著新年新氣象的同時,趙國和秦國也達(dá)成了最終協(xié)議,趙國同意給秦國割讓6座城池,秦國和趙國暫時性修好。雖然協(xié)議上說的是永久性修好,但是誰都明白,一旦秦國國力稍稍恢復(fù),就必定會卷土重來。
這一年的春節(jié),無疑是秦昭襄王最高興的一次,秦國國運昌隆,假以時日,秦國必定能夠一統(tǒng)天下。只可惜,秦昭襄王明白,自己已經(jīng)老了,或許這個愿望,還需要等到自己的后代才能實現(xiàn)。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邯鄲城內(nèi)一個普通的秦國質(zhì)子府中,一個貌似平常卻特殊至極的小生命帶著結(jié)束亂世的使命,來到了這個危險殘酷又充滿了挑戰(zhàn)的戰(zhàn)國,他的到來沒有傳說中的祥云滿天,更沒有什么神龍墜地,遠(yuǎn)在咸陽的秦昭襄王甚至都不知道,嬴氏家族又誕生了一個朝氣蓬勃的生命。這個新生命被命名為趙政,人生世事變幻無常,有誰能夠料到,在短短的38年以后,整個天下都將顫抖著匍匐于這個嬰兒的腳下。因為這個嬰兒不是別人,正是以后的天下共主,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tǒng)一天下的皇帝——秦始皇嬴政。
其他國家從未料到秦國會在38年之后一統(tǒng)天下,因為從眼下的情勢看來,秦國和趙國打了數(shù)年,雖然最終完勝,但卻只是慘勝。因此,趙國中很多人都認(rèn)為強秦撤兵,與其說是蘇代去秦國說服了范雎,還不如說是因為秦國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被迫撤兵的。
這之中,便以虞卿為代表。
虞卿見秦國和趙國就要履行割讓六座城池的協(xié)約,便馬上趕到趙王宮殿,向趙王進言道:“秦國何以會退兵呢?還不是因為秦軍力所不能及,疲倦不堪的緣故,可是大王現(xiàn)在的做法,毫無疑問是將秦國力所不能及的6座城池白白地獻給了秦國,這種做法,無疑就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幫助秦國來攻打自己;換個角度看,如果來年秦國收了城池卻不守信譽前來攻打趙國的話,趙國還能用什么來阻止秦國的侵略?這不是置趙國于無救的境地嗎?”
趙孝成王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遂決定撕毀和秦國的協(xié)約,只要秦國滅趙國之心不死,割讓再多的城池也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助長秦國的實力,損害自己的國力。
然而,這之后秦國樓緩來了,并聽說了虞卿給趙王的建議。于是,他也馬上給趙孝成王建議道:“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這樣做可以暫時地獲取一些好處,但是一旦秦趙兩國的關(guān)系惡化,則列國必將前來攻打和掠奪趙國,到時候趙國拿什么去應(yīng)對呢?”(《戰(zhàn)國策·趙策》)
樓緩的話也不無道理,這讓趙孝成王左右為難,和也不是,不和也不是。其實,趙孝成王沒有那么長遠(yuǎn)的眼光,他看中的就是趙國短暫的安危和城池的多寡。只要虞卿能夠找出讓列國不動的方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為了6座城池而放棄協(xié)約。
當(dāng)然,歪打正著的事情也是有的。在這種狹隘的眼光下,趙王竟也做出了正確的事情。
然而,虞卿實在是難以保證能夠讓趙國周邊國家不打趙國主意。于是,他苦思良策,終于,他胸有成竹地來到了王宮,對趙王說道:“樓緩此言,簡直就是鼠目寸光、一派胡言,這6座城池反正也是保不住了,與其給了秦國,讓他們來攻打趙國,不如給了齊國,讓他們幫助趙國來抵御秦國,到時候韓國和魏國聽說齊國和趙國已經(jīng)聯(lián)手,必然會加入抗秦聯(lián)盟,秦國焉能不懼怕?必然會主動請和。”
趙王一聽,此計甚妙,雖然這六座城池怎么也保不住,但至少還可以保證有一個甚至幾個強大的外援來幫助趙國,如此,秦國便不敢輕舉妄動,即使他動了,這些國家也都不是泛泛之輩,秦國要想取勝,還真不容易。
于是,趙王直接撕毀了和秦國的協(xié)議,并向秦國樓緩說,趙國堅決不交城池,所有的條約都是屈辱性的不平等條約,趙國概不承認(rèn)。
這下秦國可是真的發(fā)怒了,只是一時之間,哪里能夠快速地組織軍隊,前去攻打趙國呢?無奈,秦王只能把趙國前去議和的平原君趙勝給扣押了。而其理由更是讓人大跌眼鏡,竟然是因為他收留了魏國相國魏齊并讓他寄居于自己的門下。
可憐的魏齊竟然成了出氣筒,窮途末路的他找到了趙國相國虞卿,虞卿此人不知為何,也許是出于義氣,竟然置趙國相位于不顧,和魏齊跑到了魏國,并向信陵君魏無忌求救??上ВP(guān)鍵時刻,信陵君沒有答應(yīng),走投無路的魏齊只能拔劍自刎。秦國沒有了扣留平原君的理由,于是將他放回了趙國。
對于秦國而言,辛苦經(jīng)營多日的和談計劃,竟然就這么不了了之,自然不會甘心。于是,秦國決定給趙國點顏色看看,順便也拿回一點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