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玥披了一件頭蓬隨便挽了頭發(fā)就帶著萃寒出門,這山中的蟲鳴鳥叫比家宅里更加悅耳,含玥心里漸漸輕快下來,順著回廊就走到了后院的一處小院子,高閣圍起來的一處空地上堆了一處半高的假山,一張石桌,四墩石凳,幾樹疏散有致的四季桂,儼然是一處好景!
含玥剛打算走近了看看,袖子就被萃寒拉住了,回頭就看見萃寒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耳邊漸漸也傳來人聲……
沒想到有人比她起的還要早!
“奶奶怕吵了世子爺也不能這么早就出來,這山中的寒氣奶奶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說話的人聽著有些年紀,含玥想起來給楊氏問安的老媽媽,耳邊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是田氏!含玥的腳一時被定在那里,就聽見一個微微氣喘的聲音響起來。
“是我對不起世子爺,是我……是我不該搶這門親事,我搶了不該搶的姻緣,如今,這是報應(yīng)……咳咳,我死了也就罷了,我,只是……只是放不下大姐兒……”
“奶奶快別說這樣的話!”那老媽媽勸著,“世子爺這些年待您相敬如賓,連臉都沒紅過一次,夫人面前也時常替您說話,您只要好好把身子養(yǎng)好了,大姑娘也就有了依靠不是?”
“世子爺嘴里不說,卻是不滿意這門婚事的,多少回了,我……我都聽見他夢里叫著那人的名字……世子爺心善,他待我好,其實都在可憐我……我都知道,都知道!”
幾句話說下來,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老媽媽連聲又勸了幾句,拍著田氏的干瘦的脊背幫她順氣,“奶奶,若是真有這么一日您也要想想大姐兒啊……”
田氏苦笑一聲,“還能如何,要么照我娘家的意思接了云妹妹續(xù)弦,要么干脆就死,把大姐兒托給夫人……”
含玥微嘆一聲,倒是個及明白的人,看她病成這樣還出來,看樣子真讓楊氏說著了!含玥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轉(zhuǎn)過身輕手輕腳的避開了!
這蘇世子當(dāng)真沒有媳婦兒命,躲過了她娶了田氏卻仍舊是這樣的結(jié)局,可憐田氏對他的癡心。
從前她沒見過田氏,只聽說定國侯府沒應(yīng)承曲家這門親,匆匆娶了位書香門第的嫡女,說來還與定國侯夫人有些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哎,如今也只求定國侯夫人念著這點情分讓田氏剩下的日子好過一些!
不成想轉(zhuǎn)過回廊主仆倆就見到了蘇俊辰。
隔著幾步遠,他一身清冷溫潤的眼睛望過來,蹙起的眉宇間帶了幾分焦急,待看清含玥的衣著打扮眼里閃過一絲錯愕,便別過眼去不敢再看含玥,雙手舉在胸前行了一禮。
“大奶奶在那邊的假山后頭!”含玥回了一禮,就這么開了口。
蘇俊辰一時錯愕,轉(zhuǎn)瞬又露了幾許心安,道了一句,“多謝!”便側(cè)身過去,讓含玥主仆先行。
含玥語噎,還是萃寒機警,扶著含玥手臂的手輕輕用了力氣,“晨起路滑,姑娘慢這些!”
主仆倆回到孟家包下的廂房時,眾人早早起來了,萃暖還道,“你和姑娘哪里去了,我和七夕端水進來不見姑娘人影,讓我們好找……”
萃寒赧然,“見了一只藍尾的喜鵲一時好奇就拉著姑娘追出去看了一會兒!”
含玥坐在妝臺前由著萃暖梳頭,心里卻一直在想剛剛的匆匆一瞥,這許多年過去,他也變了不少,少年時的謙恭有禮猶在,可更多的是周身浸染的內(nèi)斂沉郁,他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人啊……
一路無話便到了京城,車直接停在了城南大街上,眾人下車時秦氏已在大門口等了多時了。
含玥抬頭看那碩大的烏木匾額上寫著“孟宅”二字,因年代久遠,原本朱紅色的漆已然有幾分暗淡了,多了一份說不出的古樸雅致來,想這宅子沒有百年也有一甲子吧,怪不得要重新翻修過。
王氏下車換轎,楊秦二人一左一右陪著王氏往里走,孟嵐緊隨其后,含玥等姐妹走在最后。
一路走一路看,便知楊氏這一回是花了大價錢的,沒有一兩萬的銀子是下不來的,孟嵐逛著逛著臉色就不大好看,從大姑娘含珠出嫁到這京城的宅院翻修,哪一件都沒儉省,原來當(dāng)初也不是沒有銀子,只不想出罷了。
繞過正中的花溪園直走幾步就到了老太太的正院延年居,屋里照著孟家老宅的正院布置,一應(yīng)的家具都是從舊宅挪過來的,幾乎就與從前的正院一般無二。
在車上顛簸數(shù)日,回來又逛了這大半日,王氏不免疲憊,揮手打發(fā)眾人,“我歇歇,帶女孩兒們?nèi)@子里挑住處吧!”
眾人就嬉笑著便往園子里走,孟嵐忙拉著女兒明姐兒跟上,生怕落了后。
花溪園不大不小,統(tǒng)共六七處住處,各處都有花草環(huán)抱,另有種滿蓮藕荷花的池子。含玥瞧著雖比不得當(dāng)初寧國公府那般氣派奢豪,卻也顯出了幾分貴氣出來。
各處房舍都建的差不多,并沒有過分出挑的。走到一處種滿梔子樹的房舍前秦氏就拉著含琳不肯走了,眾人抬頭一望,見匾額上題字“越桃鄉(xiāng)”。秦氏母女入京早,想來早就看中了此處,含琳的住處定下來,含瑾等人也開始急了,生怕落人后面選了不好的。
含璃上前一步拉住含玥,輕聲道,“院子?xùn)|南角有三處地方,我和七妹妹選了兩處,留了一個給九妹妹!”意思是讓含玥別急著選地方。
含玥點了點頭,沒推辭。
之后含瑾最先挑了靠著蓮池的樂水居;含琦要了玉茗坊,隔著兩條夾道與含璃的秋色居遙遙相望,往南幾百步之外就是含玥住的廣寒軒。秦氏看這幾人聚在一起住著,突然就覺得越桃鄉(xiāng)不是個好地方。
含瑜含瓔兩個自來不敢出頭,商量著兩人同住了沁香館,只把位置中心處的煙雨樓留給了表姑娘明姐兒。
連著歇了幾日,身上的疲乏漸緩,含玥坐在閣樓上看外面開的正艷麗的兩株金桂,花香迎風(fēng)就吹進了閣樓里,往下看去金桂樹下擺了一張石桌,兩個石墩子,幾步之外支起了秋千架子,一派小女兒情趣,可笑她已是活了二十幾年的人,卻是個不忘本的!
“萃寒,之前從老家運過來的兩個紅木箱子擱哪了?”那箱子里可裝著她親手釀的桃花酒。
萃寒想了想,指著稍遠處的一排廂房,“姚媽媽說暫時也用不上,就讓婆子門搬進廂房去了……”
環(huán)繞廣寒軒的閣樓,三面都有廂房,恰好圍了個小院子出來,那廂房一半丫鬟婆子住著,一半放著含玥日常不用的大小物件,如今含玥的桃花釀也被姚媽媽發(fā)配過去了。
含玥道,“快叫婆子搬出來,咱們埋在樹下去!”
萃寒猶豫起來,“姑娘,您釀的是桃花酒,埋在桂樹底下……不好吧!”
含玥想了想,“咱們也沒有桃樹不是,先這么著吧!左右還有一個多月就能喝了……”
含璃過來的時候,正見含玥穿著短襖,提著裙子,頭發(fā)攏在一處,一臉晶瑩的汗水迎著陽光星星點點,連帶著身邊的丫鬟也是身上掛彩,手上身上全都沾著土。
“喲,九妹妹這是干什么呢,感情這地下有金子不成?”含璃調(diào)侃。
含玥拍拍手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在老家時做了幾壇子酒,今兒閑了就埋土里藏著去!我這樣子沐浴更衣也要小半個時辰,四姐若是閑著就等等我,若是急了先回去也可,等我收拾完了再去尋你!”
含璃想了想道,“你叫丫鬟備好茶水,我等你就是!”
含玥抬眼,“可是有事?”一面問一面換了木屐提著裙子往閣樓走,含璃跟在身后,二人一同上了閣樓。
“就是閑著無事才在這里等你,眼見著入夏了,待在屋里頭困乏,二姐那里我不愛去,七妹又被母親拘著學(xué)規(guī)矩,我就來你這里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含璃跟著含玥上了二樓,留襲香跟七夕花朝兩個在下面說話。
含玥打發(fā)萃暖去給含璃泡茶,自己往凈房去了,萃寒忙著跟去,竟是半點不看含璃。含璃目光閃爍,望著凈房盡頭處的屏風(fēng),聽著那邊隱隱的水聲,若有所思,直到萃暖端了茶過來才回過神。
含璃的眼睛打量四周,狀似不經(jīng)意的問萃暖,“這些擺設(shè)都是新置辦的?從前在靈犀閣沒見過……”
案幾上的純銅玫瑰紋鏤花香爐、百寶閣上的定窯薄胎紅釉長頸插瓶,碗口大的象牙鬼工球,書案上散散落落放著的粗細玉管湖筆,就連擺在眼前的白瓷點紅的茶碗也帶著幾許暗藏的華貴,這么一比較,含璃就覺得自己屋子太寡淡了。
“都是從之前靜安寺胡同的宅子里搬來的,也有些是姚媽媽出去買來的……四姑娘嘗嘗這茶吧,是今年新下的大紅袍……”萃暖低著頭倒茶隨口道。
含璃嘗了一口,大紅袍每年五月才開始采,如今喝的雖然不是極名貴的珍品卻是今年才下的新茶,恐怕也要不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