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寨議事廳。
王歡歡端坐在頭把椅,把玩那把用來刺穿阿爹的兇器,匕首。
鋒利的刀刃,泠泠散著嗜血的光。
每回看到這柄陰冷匕首,王歡歡都覺得與死亡的距離很近了——只要有一個人,稍稍用這匕首用力一扎,深一寸,之后再深一寸的距離,就沒了氣息了。
既然人置身于死亡處顯得脆弱而又渺小,又何必硬碰硬?
活著豈不是更好?
面子,總有一天可以重新?lián)炱饋怼?p> 王歡歡抬眸,眼底的深思化作了穩(wěn)重果決的決定:“猛虎寨如今今非昔比了。柱子,去通知下去,讓所有的兄弟們到議事廳集合?!?p> “大寨主的意思是?”柱子緊鎖著眉頭,大著膽子問她。
“遣散了所有兄弟?!蓖鯕g歡道。
“遣散?”同在議事廳的旱鴨心疼起來,一副舍不得的傷感表情喃喃低道。
王歡歡眸中透出思索。
沒有回答。
旱鴨誒聲嘆氣,頹廢的坐在椅上。
柱子已經(jīng)出去召集所有人了。
洞頭寨袁石子放的那一把火已經(jīng)熊熊燒了起來,屠村案的續(xù)集消息一經(jīng)散布,便引起一股史無前例的民憤,“民眾”自發(fā)組織游行抗議,撿石頭砸縣衙,逼得縣令也只能想方設法為慘死的那一村婦孺老幼討一份公道,將兇手緝拿歸案,這個兇手針對的是猛虎寨所有彪匪。
屠村案事件太過惡劣,各種小道消息,都已經(jīng)在往京都傳遞的途中了。
這次,猛虎寨,在劫難逃。
據(jù)線人送來的情報,縣令賀合已經(jīng)得了一支裝備精良的五百人左右的強壯兵卒,大概兩日之內(nèi),便會有動靜了。
猛虎寨所有的兄弟都惴惴不安。
直到,里面柱子代表大寨主,把他們?nèi)空羞M去議事廳,眾人看見了穩(wěn)坐在頭把椅上,神情從容淡然的大娘子正在低眸把玩著一柄鋒利匕首,那種風輕云淡的氣質(zhì),讓他們一眾粗糙爺們郁燥的心,莫名其妙安定了下來,一眾人進到議事廳以后,黑壓壓上百人,議事廳竟無一聲音。
柱子道:“大寨主,人都到差不多了?!?p> 王歡歡站起身。
無言片刻。
眾人一直等待著她開口。像是她在他們心間變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值得以性命相托,王歡歡鼻尖泛酸,壓制住所有的悲傷:
“猛虎寨遭逢大難,眼下不是拼命的時候……”
所有人誠摯的眸光,炯炯的盯著她,那么信任的望著她。
沉默壓抑的氛圍,竟讓她一句“遣散所有兄弟”的話,如魚刺鯁在吼間吐不出來,王歡歡顧盼一圈聚集的彪匪大漢們,除了少數(shù)幾張生面孔,其余大半都是猛虎寨待了好幾年的。
當強盜似乎真的有因果報應,熟面孔中,大半的彪匪都打著光棍討不著媳婦。
討著媳婦生了孩子的,又顯得頗為心酸,居然當了強盜半輩子都供不起妻兒在寨外村莊生活的基本吃住問題。
這聚集的所有彪匪漢子,年齡都在四十上下,對他們而言,當強盜已經(jīng)當了半輩子,除了強盜,什么都不會。當初能流落當強盜的,多半都是手上沾過人命,被官府緝拿,無處可去投靠了強盜窩混個吃飽穿暖。
王歡歡從小就是強盜窩長大的,對善人與惡人,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意識。
阿爹說:一個人變好變壞,環(huán)境使然,強盜不代表全是黑透了心,官兵也不代表全是剛正不阿,總是有少數(shù)不同的。
對這一大班子彪匪們,王歡歡是心疼的,遣散,幾乎算是斷了他們中一大半人的生路。
留下繼續(xù)當強盜?照樣是死路。
王歡歡改變了主意:“你們先躲進山里藏好了,我會找黑市幫你們每個人都弄來一份路引身份,等風波過了,你們隨我上長安,咱們不待這邕州了,該去長安闖一闖了,省的白瞎了這么大好的時光?!?p> 眾人一滯,隨即一部分人中響起了一陣歡呼。
另一部分人依舊惴惴不安。
“大娘子,我除了打家劫舍,我別的啥都不會?!逼渲幸皇蓍L臉,厚嘴唇,下頜有顆黑痣的漢子弱弱說道,“我害怕,將來在長安,會死的更慘。”
若換做往日,這般怯弱,是會引來一場哄堂大笑。
這個時候,誰都沒有閑心取笑旁人,自顧都不暇了,更何況這人也說出了他們不好意思說出的內(nèi)心話:離開了熟悉的地盤邕州,長安能讓他們活得下去嗎?那可是天子腳下?。÷犝f隨便攔一輛車駕,都能堵著一個達官貴人有關(guān)系的人,個個兇神惡煞,有時候比他們當強盜的還要刁鉆野蠻。
“怕啥?”王歡歡笑了,注視著那面相生得厚道的漢子,王歡歡問他,“你會肩扛米袋嗎?”
“會。”
“你會砍柴燒火嗎?”
“會?!?p> “那你怕啥?我們帶了足夠的錢財,要是我把你餓著了,你就出去找一份苦力活干,保準餓不死!要是哪個人敢欺負你,我們上百個兄弟給你沖鋒陷陣,把那麻袋子往那人頭上一套,你一拳我一拳,打的他鼻青臉腫的,麻袋子摘了,難道他還能知道是誰干的?”
王歡歡手勢比劃著套麻袋子,滑稽的表情語言,形容的那長安城的日子忽然變得有趣了起來,那厚實漢子摸了摸臉腮,憨憨的笑了起來,“咱們大寨主就是厲害,三言兩語這么一勸,我心里就不害怕了,盼著這風波過了,我能跟著大寨主一塊去長安好好風光一場,誰欺負我,一群人都上?!?p> 壓抑的氣氛忽然就松懈下來,一眾人有了盼頭,心里也不苦了,都哈哈笑了起來。
“大魚,你莫不是看上大寨主了吧?臉紅的這么厲害?!逼渲幸粋€尖嘴猴腮的取笑道。
“林有福,你可以欺負我,不許你拿大寨主開玩笑!”大魚氣的不輕,渾身顫抖著,一臉憤怒,“大寨主是有壓寨夫君的,我一個當手下的,看到大寨主在,緊張害怕那肯定有的,沒你那么滿腦子齷齪!”
“我腦子齷齪?嘿嘿,算了算了,大寨主在這,有些話,我不說。”林有福有了盼頭,心情愉悅,也難得口舌上讓一回旁人。
王歡歡腦海里看過的那份跟林有福有關(guān)的檔案,一下子清晰浮現(xiàn)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