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夫人看著齊師爺，說道：“你還真動了把小荷嫁給史鐵匠的心思啊？”
齊師爺正色說道：“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小荷說史鐵匠不錯之后，我有些留意史鐵匠。我越看他越覺得他確實是一個可以托付的人?！?p> “何以見得？”
“這些日子，我去隔壁看了幾次他們上課。史鐵匠沒讀過什么書，沒有功名在身，但他的見識可非同尋常。他所說的，常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離經(jīng)叛道的說法不少，但是細心想來，都頗有些道理。
“他師父死的時候，他只有一十四歲，師娘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還有一個十歲的徒弟。他硬是沒有拋開師娘和師娘的幼子、幼徒，可見其心忠厚善良。
“從他師父死到現(xiàn)在，九年時間，他把鐵匠鋪辦得紅火，置辦了不小的家業(yè)。這份本事，以后的前程未可限量?！?p> 齊夫人點頭說道：“你說的都要道理。只是他既能賺錢，卻又忠厚老實，怕是別人眼里的一塊肥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恐怕以后難得太平?！?p> “你說的是。今天我想一個事情。”齊師爺忽然話題一轉(zhuǎn)，“你說，錢老婆子到我們家里提親，一個更比一個寒磣，她為了什么呢？”
“應(yīng)當是收了人的好處，自然要到我們家里提親?！?p> “你說，她提親的那幾位，吃糠咽菜撐到了，給錢老婆子錢，連個響都聽不到，圖什么？”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是有的?！?p> “癩蛤蟆也許有，怎么都趕一塊兒了？而且還一個比一個癩，是不是有些奇怪？”
“確實是很奇怪。你看出什么來了？”
“我猜，這可能就是史鐵匠搞的鬼?！?p> 齊夫人一愣，問道：“史鐵匠搞這個鬼干什么？他那么一個忠厚老實的人?！?p> “我說他忠厚善良，可沒說他老實。他搞這個鬼，是為了讓我們覺得小荷找不到好人家了，只有癩蛤蟆才能看得上。這樣，他來提親的時候，我們就更可能同意?！?p> 齊夫人呆住了：“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人?！?p> “內(nèi)心忠厚，卻又不擇手段。以后的太平，也不會太難?！?p> “你真的想把小荷嫁給史鐵匠？”
“我看小荷也是愿意的?？偙燃藿o李舉人那個混蛋兒子強吧。”
“那你看，史鐵匠是不是就會來提親呢？”
齊師爺信心十足地說：“沒看錯的話，他七日之內(nèi)必會前來提親?！?p> 史鐵匠很不給齊師爺面子，七日之內(nèi)沒有請媒人去提親。不但是史鐵匠沒有請人去提親，而且沒有任何人去提親。如今連癩蛤蟆都不去了。
癩蛤蟆不去提親，是因為史鐵匠沒有再找錢老婆子假冒癩蛤蟆的名義提親。史鐵匠沒有去提親，是因為錢老婆子打死也不愿意去齊師爺家了。不但錢老婆子不愿意去，全城的媒婆都不愿意去。一則是全行業(yè)的人同仇敵愾，再則是齊師爺?shù)奈淦鲗嵲谑峭薮?，可稱為戰(zhàn)略威懾力量。
而且，齊師爺?shù)奈淦魅釉谌我庖粋€媒婆的家里，媒婆都得忍著。不忍著，難不成到縣衙狀告師爺不成？想告齊師爺，在里長、老人那里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教民榜文》里明白說明：“民間戶婚、田土、斗毆相爭一切小事，不許輒便告官，務(wù)要經(jīng)由本管里甲老人理斷?！?p> 朱元璋他老人家說：“若不經(jīng)由者，不問虛實，先將告人杖斷六十，仍發(fā)回里甲老人理斷。”意思就是，一些小破事不要來煩官府，官府維護成本很高的，小破事找里長、甲首、老人評個理就行了。就算你們?yōu)榱诵∑剖吕蠠┕俑?，官府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頓，然后交給里長等人處理。
越級上訪？在江寧縣那肯定也是不行的，再上一級可就是應(yīng)天府了。開玩笑，到州府狀告何事？知縣的師爺不小心在你家門口打翻了一只桶？那就不是杖斷六十了，估計大老爺們一生氣，要把杖打斷六十根才罷休。
史鐵匠轉(zhuǎn)遍了全城也沒找到愿意去齊師爺家的媒人，狗急跳墻之下，第八天自己去提親了。
提親當天，齊師爺朝著史鐵匠瞪眼運氣，瞪得史鐵匠心驚膽戰(zhàn)。沒有媒人，直接自己上門討媳婦的確實比較少見。史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釋說，實在是找不到肯來的媒人。
齊師爺干瞪眼，心里十分清楚為什么沒有媒人肯來。必定是錢老婆子認出了他。
齊師爺除了瞪眼還能說啥呢？難道還能讓史鐵匠先回去，晚上他齊師爺再次出山，提兩桶秘密武器威懾錢老婆子，逼迫錢老婆子替史鐵匠提親？
齊師爺越是不說話，史健的心里越是打鼓。他當然理解，老丈人看女婿，總是心里憋著一股火。但是齊師爺這火氣未免也太大了些。而且，他齊師爺一句話不說，這老丈人和女婿的關(guān)系能否確立，就顯得非常之危急了。
危急時刻，還是齊夫人來救場。
齊夫人充分發(fā)揮了八婆的天賦，家長理短天南海北地聊起來。從春天的農(nóng)耕到史鐵匠打的鋤頭，從江寧的指揮使朱襄到幾百里之外海邊的倭寇。剛開始的時候，齊夫人是為了緩解沉悶尷尬的氣氛，聊著聊著，越聊越開心，越聊越興奮。從來沒有人能讓齊夫人聊得這么開心、這么盡興。
作為一個大男人，史健不但可以認真傾聽齊夫人說什么，而且還能順著齊夫人的意思接上話；不但能接上話，而且還能說到齊夫人的心坎上；不但能說到齊夫人的心坎上，而且言語風(fēng)趣又不失尊敬。作為一個在優(yōu)化人的世界里掙扎求生且能擁有一席之地的人，史健溜須拍馬的功夫?qū)嵲谑敲鞒穗y以想象的。其水準之高，甚至身經(jīng)百拍的齊師爺也未能明察，一時間賓主盡歡。
送史健出門的時候，齊師爺又和史健在門口聊了很久。齊師爺勉勵年輕人，為了未來美好的生活努力工作，認真生活。同時要多方面發(fā)展，不能只局限于打鐵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除了賺錢之外，還應(yīng)該廣結(jié)善緣，比如知縣大人為官清貧，孩子的長命鎖早就該換個大個的，一直就沒有錢換，作為知縣大人治下的良民，當然應(yīng)該為大人分憂。知縣大人有憂，當然作為同僚和下級的縣丞、主薄、典史等人依據(jù)官職之大小，各有大小憂愁。乃至于六房主管，書手、算手等等各色胥吏，無不有著自己的憂愁。
史健唯唯稱喏，要不是歷史知識太差，恐怕能說出“量中華之物力，結(jié)與國之歡心”的名言來。
齊師爺深感孺子可教，頗為欣慰。于是又囑咐道：“如今倭寇鬧得厲害，還得為今后的事多做打算?，F(xiàn)在有我，為大人們分憂的錢，差不多就行了。”齊師爺抬頭望了望天，接著說道：“在這里也住不了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