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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飲鴆

第十九章 箴言

與我飲鴆 亥時霧 4523 2020-07-25 18:00:00

  “明明這人心氣高的很,性子也要強(qiáng),”李慕昭說道,“倒不是我不想說與你聽,只是我知道也不大多。”

  “心氣高?那還進(jìn)南煙閣?”蕭霽把燒雞腿遞了過去,翹著二郎腿聽起了故事。

  “怎么個起因我是不清楚的,我遇見他時他就在一家妓館門口,身著黑衣,手持長劍,橫著眉冷著臉,一副桀驁少年郎的模樣,旁人還當(dāng)他這是要幫哪位失足的可憐人出頭呢,他卻一直嚷嚷著要見老鴇?!崩钅秸训?,“他當(dāng)年兇起來可嚇?biāo)纻€人,妓館的姑娘郎君見了他都繞著走,那家的嬤嬤還派了自家打手去趕人,都被他順手丟進(jìn)了河,嬤嬤自己也嚇得不敢出去。我向來愛管這種閑事的,就上去多了句嘴?!?p>  “他卻告訴我他要賣身。”李慕昭回憶當(dāng)初的事就樂了,“一個武藝超群的英俊少年居然跑到妓館門口嚷嚷著要賣身。我覺得這事可有意思了,就幫他找了熟悉的嬤嬤問問收不收人,但人家妓館收郎君也是有年紀(jì)限制的,再見他那個兇神的模樣,怎么樣都不肯收他。我瞧他不能達(dá)成愿想愁眉不展的,就給了他一袋金子,告訴他自己開家妓館也是個法子,他覺得可行,所以后來就有了南煙閣?!?p>  “你這運氣倒是不錯,隨手就能撿個名門大派的首席大弟子。”蕭霽說道。

  “后來我才知道他那時被從自小長大的門派趕出去了,”李慕昭道,“我只當(dāng)他是因為受了刺激腦袋出了問題,過一陣被惡心到了指不定就自己好了。但他卻收起黑衣,換上色彩艷麗的外衫,挑起了水粉,笨手笨腳地掐著蘭花指,給自己裹上另一套皮囊時,我便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李慕昭歪著頭說道,“據(jù)說他原本在門派里就得罪了不少人,后來他走了,人人都要來追殺他,他過了一年與人廝斗的日子,覺得厭煩就去尋了千面玲瓏人要學(xué)易容術(shù)?!?p>  “千面玲瓏人?”蕭霽聞言一滯。

  “是,怎么你也認(rèn)識?”李慕昭敏銳地問道。

  “你先說完,別想打岔。”蕭霽把話題扯了回來。

  李慕昭沒套出話來,只得悻悻繼續(xù)道:“人家不要他,說他心氣太高,學(xué)不成。易容嘛,自然是要端的起放得下,做得了氣質(zhì)凜然的世外高人,也得拉得下臉皮在世間淤泥里打滾,他當(dāng)初那個模樣,人家收他不就是砸自己招牌嘛!”

  “我看你這了解的也挺清楚的嘛?!笔掛V說道。

  “都是我費盡心思套出來的,”李慕昭道,“后面就是我猜的了,他輕功絕佳,誰都甩不脫他,估計纏得人家受不了了,給他定了個下到妓館混出名堂就收徒約定,所以他就直愣愣的跑去賣身了……”

  “看他如今的模樣,還真難想到他過去居然……是這個性子?!?p>  “也得虧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李慕昭道,“他以前的仇家都不敢認(rèn)他了,小半年都沒人來找他尋仇了……”

  “紅塵里滾一遭,套上面具畫皮,明大俠變成明明公子,有意思。不過話說回來,”蕭霽看著李慕昭道,“你到底幾歲就跑去煙柳巷混了?連妓館的嬤嬤都認(rèn)識,你是不是姑娘呀?”

  “宮里人高貴,人人都端著要擺出個尊貴不染紅塵的模樣,煙柳巷里人人都下賤,恨不得剝光了把自己踩在泥底,這都是世間,瞧著都覺得有意思?!崩钅秸训?,“在宮里跟人家勾心斗角,再去煙柳巷看看那群姐姐指著對方鼻子酣暢的對罵,對我來說就當(dāng)是放松了。”

  “殿下果真不是凡人。”蕭霽嘻嘻夸道。

  李慕昭白了他一眼:“你要聽得故事我說完了,該到你了,你怎么認(rèn)識千面玲瓏人的?”

  “不認(rèn)識,有耳聞罷了。”蕭霽巍然不動。

  李慕昭盯著他看了半晌,道:“不說罷了,有什么了不起?!毖垡娭@小脾氣就上來了。

  “這就惱了?”蕭霽看著她,“公主,我這可還有好事要說與你聽,你當(dāng)真不要聽?”

  “說說看?!崩钅秸寻央u腿骨往空酒壇里一丟,就湊了上去。

  “皇后與王欽最近可不大愉快?!笔掛V道,“蕭玨在南煙閣的話被人翻了出來,皇后也知道了自家的好侄兒是故意去找茬的,王丞相的小心思也都被皇后曉得了?!?p>  “呵,我之前可沒想到還有這層作用,”李慕昭竊喜,“現(xiàn)在如何了?皇后是不是當(dāng)我此番故意栽贓給蕭玨是為了挑撥王家和你家的關(guān)系?若是這樣,她就必定更想把蕭家握在手里,王欽這女兒無論如何都得嫁到你家去了?!?p>  “就是如此?;屎笳倭送蹂M(jìn)宮,好生安撫了一番,直言道相信蕭玨不是殺害自己兒子的兇手,定會查得真兇,給自己兒子討個公道,也還蕭玨一個清白。我們家王妃感動的很,與王家算是冰釋了。后來就四處張羅,要幫我二哥準(zhǔn)備聘禮了。不過,王欽家的那位長子王若亥昨日又邀我去參加他舉辦的詩會了?!笔掛V道,“這王丞相還真是看不上我那二哥。”

  “詩會?”李慕昭捂著嘴就笑了,“就你這樣還會作詩?”

  “再怎么不擅長,也比殿下的琴技要好上那么一點的?!笔掛V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李慕昭。

  李慕昭笑容頓時凝住。

  “不過這回我是拒絕了,”蕭霽道,“雖說這次我因在蕭玨這事上出了不少力,王妃對我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但這時候我往王家那邊湊就是擺明了與王妃過不去了,我還是靜觀其變的好?!?p>  “拒絕了也好,”李慕昭點點頭道,“王欽對你應(yīng)該還是有所懷疑,要是太過殷勤就坐實了你跟我是一條船的人了,反而會引起他們警覺。反正你二哥蕭彥那個貨色,王欽是肯定不會收他當(dāng)女婿的,他遲早還是要找到你,我們不必急,慢慢來。”

  “你是不急,可我真正的未來老丈人可是急了,私下里問了我數(shù)次到底是個怎么打算?!?p>  “你倒是個搶手貨,”李慕昭哼了一聲,“你就得意吧你?!?p>  “哪里搶手了,”蕭霽嘆息一聲,“公主不就一點都不稀罕我嗎?”

  “少來這套,”李慕昭把空酒壇塞到蕭霽懷中,“勞煩將軍幫我?guī)С鰜G了,我在這寺中不好處理此物,被老禿驢見著了要挨罵的。”

  “……”蕭霽無語,這丫頭忒不可愛了。

  李慕昭在白馬寺又待了幾日,期間靠著明明和蕭霽的投喂,日子過得滋潤的很,民間和宮里的八卦也未曾斷過,聽著皇后和王相上竄下跳的忙活,她心里舒坦的不得了。

  直到宮中傳來消息,十八皇子即將下葬,李慕昭這才收拾收拾準(zhǔn)備回去。

  “二皇子也已到上京了。”已經(jīng)成為陛下近侍的小豆子悄悄對李慕昭說道,“明日他會為十八皇子扶棺?!?p>  “有勞竇公公了?!崩钅秸训?。

  送走宮里傳話的,她轉(zhuǎn)身吩咐綠娥繼續(xù)收拾行李自己去與白馬寺的幾位大師拜別。

  “阿彌陀佛,”了然大師道,“這次公主來寺中小住恰逢師弟慈安在外遠(yuǎn)游,我等幾人與公主缺了俗緣,未能紓解殿下心結(jié),實在慚愧?!?p>  “大師不必如此,”李慕昭笑著道,“反倒是我來此休養(yǎng)擾了諸位大師清凈,心有愧意。”

  了然又道了句佛號,接著說道:“了然有一句箴言要送于殿下?!?p>  “大師請說,慕昭洗耳恭聽?!?p>  “世間倫常皆有定數(shù),公主,凡事切莫執(zhí)著?!?p>  李慕昭聞言輕輕一笑:“多謝了然大師?!?p>  李慕昭的馬車返回宮中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去,綠娥扶著她從馬車走下來,歡喜的問道:“殿下,我們是回福寧殿嗎?”

  宮內(nèi)喪幡隨著晚間的微風(fēng)有氣無力的飄著,來去的宮人皆是匆匆,隱隱有哭聲傳來,都是在為明日的葬禮做準(zhǔn)備。

  李慕昭嘆了口氣,想到了那日宴席上李元昇小心翼翼拿過桂花糕后的歡喜表情,微微露出頭的兩顆小虎牙還有朝氣的很,她低聲說道:“我去看看十八?!?p>  “公主。”綠娥拉著她的手有些不情愿,“皇后說不定也在那?!?p>  “她在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去給我弟弟上柱香。”李慕昭道,“他只是個小孩子。”

  綠娥到底沒再說什么。

  李元昇的棺停在他原本的住著的妙元殿,李慕昭走到門邊就見到主殿內(nèi)那個孤零零立在棺材前的女人背影。

  梳得高高的發(fā)髻,戴著精致地釵環(huán),身著熨燙平整的華麗宮衣,沒有隨侍的陪伴,她就一個人靜靜地在那里陪著自己早夭的兒子。

  李慕昭看著眼前情景心中生出些許感慨,綠娥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眼里帶著警惕和提防,李慕昭小聲安撫了一臉不情愿的小姑娘讓她在殿外候著,自己打著燈籠走了進(jìn)去。

  “昇兒明日就要下葬了,沒想到前一夜會來看他的竟然是你?!被屎箢^上的釵環(huán)碰撞叮鈴鈴的響起,側(cè)頭看著她淡淡地說道。

  “我也沒想到母后居然還會在此守夜,”李慕昭道,“本以為二哥回來了,母后歡喜的很,就把自己的小兒子給忘了?!?p>  “當(dāng)真是個小姑娘,沒做過娘,”皇后今夜看上去十分疲憊,未與李慕昭做口舌之爭,“以后你總會明白的?!?p>  “還是不明白的好,”李慕昭道,“我可不想做你這樣的娘?!?p>  皇后閉了閉眼,給李慕昭挪了挪位置道:“既然來了,就給昇兒燒把紙錢,上柱香吧,其實,元昇生前挺喜歡你的。”

  李慕昭未再答話,靜靜地在蒲團(tuán)上跪下,抓了把紙錢灑進(jìn)銅爐,看著白紙化為黑灰,星點四處飄散,忍不住問道:“你那時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皇后自嘲一笑,“計劃成功,自然是心中松快?!?p>  李慕昭道:“十八就在你眼前睡著呢?!?p>  皇后仿佛被一棒子砸醒,癡呆呆愣了好一會,踉蹌著撲到棺前,低低地泣出聲來。

  殿外淅瀝瀝下起雨來,敲打在瓦檐上,砸出一朵朵小水花,一排排的白燈籠也被吹得搖搖晃晃,樹枝顫動,簌簌作響,加上面前這扶棺哀泣的女人,李慕昭竟從中感到了一股子悲涼。

  “都是打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到底為什么就有了差別?”李慕昭低低問道。

  皇后的泣聲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李慕昭覺得自己也等不到皇后的答復(fù)了,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對折好的小兔子投入了面前火盆,打算就此離開。

  “這么多天了,只有你帶了兔子折紙給他,”皇后驀地開口,“他這輩子唯一吃過的一塊桂花糕也是你給他的,我的元昇吶……”

  李慕昭抬眼看向皇后,皇后卻像感覺不到似的自顧自說道:“我最厭惡桂花糕,所以從來沒給他吃過,那日見你吃的香,他果真眼饞……”

  李慕昭聲音冰冷:“攤上你這么個娘,當(dāng)真是命苦?!?p>  “你說的對,我的元昇命苦,”皇后扶著棺背靠著滑坐下去,接著道:“剛懷上元昇的時候,我歡喜的很,時隔十五載,我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前有旻兒,所以不在乎這個孩子是男是女,我歡歡喜喜地給他配了長命鎖,只想著讓他未來一輩子平穩(wěn)順?biāo)??!?p>  “可是就在我八個月的時候,陛下要登泰山,陛下說,顧忌到我的身子,可留在宮中休養(yǎng)??墒?,”皇后咬著牙,“我怎能不去?我是國母,自然是要跟陛下執(zhí)手一同登頂?shù)?。?p>  “荒謬。”李慕昭冷嘲。

  “是,你就當(dāng)荒謬吧,你不坐在我的位置上,你根本就不知道手執(zhí)風(fēng)印意味著什么!”皇后瘋癲的說道,“我盼望著元昇能夠乖一點,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我回宮再出生,可是偏偏在半路上他就鬧著要出世!”

  “我躺在路邊扎的簡易帳篷里,身下只有草席,兩個穩(wěn)婆,幾銅盆的熱水,”皇后咬牙說道,“身旁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帶進(jìn)的泥水濺在我的臉上,我期待已久的孩子,在出世的那一天,把我一直以來維持的尊嚴(yán)踩在了腳下?!?p>  “產(chǎn)后污穢,陛下終究是執(zhí)了別人的手上了泰山。”皇后說道,“我只得抱著元昇在山下休養(yǎng)。從那以后,我見到了元昇就會回憶起那一天。”

  “母后與我說這些事什么意思?!崩钅秸牙淅涞卮驍嗨?,“難不成還指望我心生理解嗎?”

  “那倒不是,”皇后閉了閉眼,“只是今日說出來痛快,而恰巧在我面前的人是你罷了?!彼鲋撞闹匦抡玖似饋?,擦干眼淚,理了理鬢角,又找回了皇后的端莊和矜持:“我總歸要下地獄的,到時自然會千百倍的還給元昇?!?p>  “你要還,也得別人想要?!崩钅秸岩娭峭米佣錆u漸湮滅在火中,冷聲道:“我來是為了看看元昇,如今香上過了,慕昭就先告退了?!?p>  “李慕昭!”皇后在她背后喊了一句,李慕昭停下腳步,又聽見皇后繼續(xù)說道,“今日看在你來看望元昇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話。”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了然大師要送我箴言,娘娘也要送?”李慕昭道。

  “千面是萬丈懸崖,踏錯一步,尸骨無存?!被屎竽笾磷硬亮瞬裂蹨I,淚痕抹去宛如面具的裂紋被修復(fù),她又?jǐn)[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貴姿態(tài),一字一句的說道,“昭兒與那蕭將軍感情倒是真不錯,不知陛下知曉了會如何作想?!?p>  李慕昭心下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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