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來，胡樹人整理了一下西服下擺，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徐祥林，忽然開口問道：“徐先生，你的鑰匙在身上嗎？”
“在的?！毙煜榱只剡^神來，伸手入兜，卻沒有摸到鑰匙，登時慌了神，“咦？奇怪！”
他把兜里的雜物一股腦掏出來放到桌上，還是不見鑰匙的蹤影，呆了一會兒，徐祥林一拍腦門，嘆了口氣說：“哎，瞧我這記性……不好意思，先生，我的鑰匙昨晚就已經(jīng)丟了。”
“昨晚？”胡樹人聞言皺起了眉頭，“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鑰匙不見了？”
徐祥林回憶了一下，隨即說道：“想起來了，昨天我和朋友約好在舞場碰頭，但他似乎碰到了什么事情，我一直等到很晚也不見人來，只好一個人離開。臨走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鑰匙不見了。當時已經(jīng)很晚了，要是那時候回家肯定吵醒秀芹——伊本來就覺淺，以前我有事起夜，伊都會醒來，經(jīng)常因為這個緣故害得伊整夜無法再睡。所以我也就沒回家，跟平時一樣，來家豪這里借宿一晚。他是一個人住，還沒結(jié)婚，所以也沒什么不方便的?！?p> “原來如此，”胡樹人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神色，旋即消失不見，溫聲說道，“謝謝徐先生的配合，我們就不打擾了，屆時案件若有進展，我們會再登門拜訪。所以還望徐先生近期莫出遠門，以免巡捕房找不到人?！?p> 徐祥林連連點頭，恭敬地回答：“請放心罷，先生。您要是有事，盡管過來，這段時間我會一直住在家豪這邊。至于那個傷心地，我暫時還不想回去，那只會讓我更加想念秀芹……”
說到這里，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徐先生節(jié)哀?！焙鷺淙藴芈暟矒?，然后告辭而去。
三人離開沈家豪的住處，沿著弄堂走到了大路上。在此期間，胡樹人一直在沉思，不發(fā)一言。走在旁邊的王大力等了半天，見胡先生似乎沒有答疑解惑的想法，便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摘了亞德里安盔夾到腋下，抬起右手撓了撓頭，低聲問道：“胡先生，現(xiàn)在線索斷了，咱們該怎么辦?。俊?p> 胡樹人沒有答話，突然止住腳步，向前方的路口望去。
王大力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瞧了半天，卻只見到一個小小的報攤，心下大為疑惑，便又問道：“胡先生，您是有什么主意了嗎？”
“我們目前掌握的幾個線索，都指向了死者的情人——也就是那個姓姜的小報撰稿人。雖然我們不知道他的確切身份，但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對吧？”
聽了這一段話，王大力非但沒有恍然大悟，反而如墜五里云霧。
胡樹人見狀，無奈地笑了笑，索性把話說白了：“既然死者的情人是一位報人，那咱們跟同樣從事報業(yè)工作的人打聽不就行了？”
“報人？”王大力尋思了一會兒，面露難色，搖搖頭說，“可是，胡先生，我不認識什么報人啊……”
“你不認識，我卻認識哩?！焙鷺淙艘桓睆娜莶黄鹊纳袂?，悠悠地說道，“小王，今天的偵查就到這里罷，你回去派人把現(xiàn)場封鎖起來，除我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p> 聽到這話，王大力大點其頭，旋即想到了什么，抬手指著自己問道：“胡先生，那我呢？”
“小王，你也不行?！焙鷺淙祟D了頓，又補充一句，“當然了，雅克也不行，如果他想進入現(xiàn)場，你就跟他說，讓他打電話給我罷！”
雅克不在，王大力雖是名義上的負責人，但偵破案件還是要靠胡樹人，自然要唯他馬首是瞻，于是恭敬地應了一句：“我曉得了，胡先生?！?p> 王大力開著別儒車回到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幾人稍事寒暄，胡樹人主仆便坐上別克車離開了。
劉牧原駕車沿八仙橋街北行，混入愛多亞路的車流當中，看著后視鏡里正津津有味地讀書的胡樹人，他忍不住說道：“老爺，我覺得死者的丈夫有問題?！?p> “是嗎？”
那本《東周列國志》胡樹人已經(jīng)看到了最后一回，聽聞劉牧原的言語，他的視線并沒有離開書頁，而是反問了一句：“牧原，你說說，徐先生有什么問題？”
“我覺得，他丟鑰匙的節(jié)骨眼未免太巧了。”劉牧原眉頭微皺，駕駛別克車繞過跑馬廳，又對胡樹人說，“而且，昨天死者被殺，他正好不在家，這兩個巧合發(fā)生于同一日，我感覺實在有些蹊蹺?！?p> “在某些情況下，巧合可以用來解釋一些原本說不通的事情?！?p> 胡樹人微微一笑，對劉牧原道：“之前咱們在現(xiàn)場調(diào)查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死者家的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然而，如若兇手沒有撬門的話，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死者沒關(guān)門，要么兇手有鑰匙。”
“老爺，您是說……兇手碰巧撿到了鑰匙，然后用鑰匙進入死者家殺人嗎？”劉牧原問道。
“總來千古興亡局，盡在朝中用佞賢……”胡樹人合上《東周列國志》，意猶未盡地吟誦著結(jié)尾詩，他把書放到旁邊的座位上，接著對劉牧原的猜測表示肯定：“很有可能。若兇手得到了徐祥林遺失的鑰匙，自然可以輕易進入死者家中而不驚動死者?！?p> “但……就算兇手撿到了鑰匙，他又怎會知道是哪家的？”劉牧原越發(fā)地不解起來，“難道兇手挨家挨戶地試過？可這法子根本行不通??！”
“牧原，你越來越有辦案的潛質(zhì)了，”胡樹人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贊許地說道，“你說得不錯，若是碰巧在路邊撿到一串鑰匙，那他確實不可能找到對應的房門。除非……撿鑰匙的人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鑰匙是誰家的。”
聽了這話，劉牧原頓時恍然大悟。
趁著橫向的卡德路車流駛過的空檔，他停下車，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胡樹人說道：“老爺，照您的意思，那撿到鑰匙的，莫非是死者的那個姜姓情人？”
“我有這么說過嗎？”胡樹人沒看劉牧原，而是望著熙熙攘攘的上海街頭，一抹狡黠的笑意掛上了他的嘴角。
作為胡樹人的護院，除了他睡覺上廁所，劉牧原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一旁，對于胡樹人的行為舉止自然是了如指掌。
所以一看胡樹人臉上那一改以往胸有成竹的笑容，心下登時打了個突。
果不其然，之后不論他如何詢問，胡樹人都看著窗外一言不發(fā)。沒奈何，劉牧原只得閉上嘴巴，專心駕駛。
回到胡公館，胡樹人推門下車，又向劉牧原吩咐道：“幫我給章記者打個電話，跟他說，我有點事情要請他幫忙?！?p> “老爺，您是說章遠揚？”
劉牧原有點驚訝，因為胡樹人向來不喜跟記者打交道，而且從沒接受過一次正式采訪。
“對，就是章遠揚章記者。”胡樹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對劉牧原說，“這一次，恐怕只能倚仗他的助力了?！?p> 聽了這話，劉牧原若有所悟，他應了聲是，跟著胡樹人進了宅子，獨自去電話邊上翻開號碼簿，隨后給《新聞報》的編輯部打了過去。
半個小時后，胡樹人正在二樓書房中閉目養(yǎng)神，忽然聽到門外走廊上的木質(zhì)地板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在藤椅上坐直了身子，緩緩睜開眼睛，向門口看去。
過了片刻，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劉牧原的聲音響了起來：“老爺，章記者來了?！?p> “進來罷?！?p> 胡樹人輕聲回答，劉牧原便推開房門，側(cè)身讓到一旁，請后面的章遠揚先進，他緊隨其后，帶上房門，雙手負立站到一邊。
“胡先生，今天吹得這是什么風？”章遠揚在胡樹人對面坐下，雖然對眼下的情形不明就里，但他的聲音里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您怎么有空找我一敘了？”
“章記者，你說笑了?！?p> 胡樹人搖頭而笑，雙目注視著章遠揚，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為何不能找你一敘？”
“胡先生，這要是在平日，我想要采訪您都百般拒絕。今天您主動來電相邀，我自然是受寵若驚啊?！闭逻h揚笑道。
嘆了口氣，胡樹人苦笑著說：“章記者，你這話里帶刺的毛病，還真是一點不改?！?p> “抱歉，胡先生?！闭逻h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們做記者的，說話都比較尖銳，這也算是職業(yè)病哩。如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無妨?！焙鷺淙藬[一擺手，隨后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章記者，我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事要請你幫忙?！?p> 聽到這話，章遠揚登時眼睛一亮，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憑借著多年的經(jīng)驗，他對表情的操控已經(jīng)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當下強抑心中激動，故作輕松地說道：“胡先生有事，我自然要大力相助，只是有件事，不知……”
“這次案件，我保證貴報社將會得到第一手資料?！焙鷺淙舜驍嗨难哉Z，直截了當?shù)卣f道。
章遠揚愣了一下，頓感自己的小聰明用錯了地方，他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果然，跟胡先生說話就是容易，您既然這么說，那我當然也不會推辭。說罷，您需要我做什么？”
“很好?！焙鷺淙艘残α诵?，似乎對于這次合作早已胸有成竹，“章記者，我需要你幫我查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