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里小山哥還在做著美夢,驀地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腳。
那是一只黢黑黢黑且凍得發(fā)紫的臭腳丫,四根腳趾完全地從破舊的鞋子里暴露出來,唯獨小腳趾還是隱藏著的。
小山哥瞬間坐起身來,窗外滿天飛舞的大雪早已停駐,取而代之的是雪后的晴空萬里。
眼前踩到自己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他身材魁偉,方臉大耳,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
此刻,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山哥,小山哥沒好氣地說:“把你的臭腳拿開!快點拿開!”
乞丐的腳是挪開了,可他又換上了手。
他一把揪住小山哥的衣襟:“小子我問你,你可知這是何地?”
小山哥那雙機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飛快轉(zhuǎn)動著,笑容立刻浮上嘴角:“莫非這是大哥您的地盤?”
“哼!”乞丐揪住他的手一松,將他擲在地上:“知道就好!還不快走。”
“敢問大哥您是丐幫門下?”小山哥爬起來追問道。
“是又怎地,不是又怎地?”乞丐挺了挺胸脯,將擋在額前的頭發(fā)胡亂地向后捋了捋。
“我就知道錯不了?!毙∩礁缬謸Q作俠客的樣子說道:“在下風一山,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在下就是江湖人稱‘旋風腿’的李左。”李左語聲鏗鏘有力。
“原來是李大哥!我想和大哥商量個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小山哥喃喃道。
話音剛落,旋風李立刻擺了擺手。
“嗯?”
“我是說,你莫要講了!”旋風李一雙眼睛望向窗外,好似在等什么人。
“為啥?”
“小兄弟,你還是快走吧。我的仇家很快就要到了。”
“嗯?!毙∩礁缫贿叴饝贿呑叱銎茝R來到院子里。
這座廟宇是建在濟南城郊一個荒僻山頭上的。正值隆冬季節(jié),昨個兒的大雪早已將枯草淹沒,枯枝上的積雪是厚厚的,是雪白的,偶爾有幾只麻雀飛來,落在積雪的樹枝上,留下些許清晰可見的小腳印。
可是人的腳印呢?
除了旋風李和自己的以外,誰的都沒有呀。
哪有什么仇敵?他是為了將自己趕出破廟才如此的吧。小山哥心里思忖著。
突然之間,這艷陽天地刮起一陣狂風,吹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地往下落,落到了小山哥頭發(fā)上,衣衫上。
他沒有急著拂去落雪,因為他真的聽到有人來了,來者至少三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其中一個女子還說:“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里!”
小山哥身子一退本能地躲進柴房里的干草垛中。
接著,他將兩只眼睛從草垛中露出來瞬也不瞬地瞅著破廟正殿。
這是小山哥初次見到江湖人打架,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可是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事有什么可怕的?
此時此刻,他已沒工夫思忖這些了,因為那個女人(剛才嚷嚷找到了,找到了的那個紫衣女俠)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破廟里的情況,焦灼得很。
因此,他氣惱自己剛才出來的時候怎么不把那兩扇木門順便敞開來呢?
現(xiàn)在里面到底談得怎么樣了?
旋風李孤身一人,他要以一敵三呀。
他能打得過嗎?
可這事與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又不會武功,擔心也是白搭。
就在這時,在半掩著的兩扇木門的縫隙中紫衣女俠擋住小山哥視線的身子突然移開了,只見她‘唰’的一下抽出腰畔長劍,接著一道刺眼的銀光一閃而過,然后就聽到一個男人的慘叫聲。
那是旋風李的聲音,他聽得出。
說時遲,那時快,同來的另外兩人也抄家伙攻向了旋風李,頓時破廟里叱詫聲,兵刃相擊聲四起。
怎么辦?怎么辦?再這樣下去,旋風李會死的。
小山哥心里百感交集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擔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俠義之心?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著順從自己的心來做事。
小山哥目光閃過,靈機一動,想了個鬼點子。
他看到柴房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桶油,他身上恰好又有火折子。因此,他見里面斗得正兇的時候,將干柴和油桶搬到破廟后面,掏出火折子,對著它輕輕地一吹“著火了!著火了!”頓時,隨著著噼里啪啦的燃燒聲,火舌沖天而起。
原本那三個家伙并沒有要停手的意思,可是火隨風勢,越發(fā)兇猛起來,火舌超越濃煙,嗆得人完全睜不開眼,再加上燃燒物接連不斷地從頂棚砸落下來,這里仿佛立刻就要塌掉了,三人雖然不舍氣,但最終還是無奈地退出了破廟。
他們又恐廟宇倒塌時會砸到自己,都在院外等待,等待著他們的敵人被火燒死。
這時破廟的窗框已被燒成了火框,整個的砸落了下來。
從窗口望進去,小山哥看到受傷的旋風李正趴下地上掙扎,火!火!他四周盡是熊熊燃燒著的烈火。
未等思忖,他勇敢地從窗子跳進去,將他扛在背上又從窗子翻出:“李大哥!醒醒!醒醒!”
旋風李在他地搖晃之下睜開眼睛,笑了笑:“是你!好!好小子!”
顧不上細說,小山哥扶旋風李站起來,兩人從后院那個小門一直奔到一個林木稀疏的山坡。
這個山坡十分陡峭而且覆蓋了厚厚的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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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目的日光照耀著茫茫白雪,映得人睜不開眼睛。
小山哥扶著旋風李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著,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難免頻頻回頭張望在后面追趕的仇家。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廟宇在沖天的火光中整個地塌掉了。
這意味著,那三個仇家不會再候在院子里了。他們發(fā)現(xiàn)廢墟中沒有尸體的時候一定會向朝這邊追來,因為李左沒有走正門,就一定會從后門走掉的。
遠方傳來馬蹄聲“得得”,回頭一望正朝這邊急奔而來的是兩騎純白色的高頭大馬,看起來像是關外名駒。馬上騎士分別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衣如雪,英姿颯爽,女的十四五歲的年紀嬌媚可人。
一眨眼的工夫,兩騎白馬已馳到跟前,馬上男子手中韁繩一緊,甩蹬下馬,上前攙扶著旋風李,激動道:“大哥,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馬上小姑娘也跟著掠下了馬鞍,一雙明如秋水的眸子一眼也不睬小山哥,直奔李左而來:“大哥,小妹甚是想你。”
旋風李哈哈一笑:“來得好,來得好!此地不是談話之處,我們速速離開。”
“上馬!”
旋風李右臂與左肋都有不輕得劍傷,因此與那少年騎士兩人共乘一騎。三人快速地掠上了馬鞍,只有小山哥還站在原地。
李左跨在馬上,朝他喊道:“小兄弟,你還不上來?”
“我……我不會騎馬?!毙∩礁玎?。
話音剛落,馬上少女“噗嗤”地一下笑出聲來,嬌聲道:“還有男子不會騎馬的?真是頭一回聽說哩?!?p> “小妹,不得無理?!崩钭蠡剞D(zhuǎn)身子,望著她,道:“今個兒就辛苦妹子捎帶小兄弟一程吧?!?p> 那少女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瞅著站在雪地里的小山哥,心想這少年生得倒是俊朗至極,毫無煩人之處:“上來吧?!?p> “哦?!毙∩礁缬秒p手按住馬背麻利地跳上來坐到少女身后。
那少女見他坐穩(wěn)了,便揚起馬鞭打馬前行。
她的馬一路跟在李左那匹馬后面,從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山坡上一路向下馳去,地面很滑,馬速不易太快,就是那樣緩緩跟在后面。
迎面而來得風拂過少女嬌嫩的容顏,同時也吹起了她的發(fā)絲,那帶著少女體香的發(fā)絲飄到小山哥臉上,他禁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也許是因他從未和女孩這般親近過的原因吧。
山路顛簸,地面濕滑,小山哥擔心自己會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雙手本能地向前伸去想要抓住馬鞍,誰知這時那少女身子正好向后傾來,于是他的雙臂一下子就攬過了她的腰肢。
“啊!”少女一聲驚呼。
前面那匹馬上的少年當即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小山哥一眼。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小山哥慌忙松開手臂,解釋道。
誰知,那少女卻說:“你的手握過劍嗎?”
握過劍嗎?
握過劍嗎?
這句話一出口,小山哥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沉在海底深處的魚,不僅腦袋嗡嗡作響,而且眼前一片黑暗。這種感覺他以前也有過,不過那是在夢里,經(jīng)常有個男人朝他呼喚:“風一山!你快起來!風一山!起來呀!”
每當他急著想要看清楚對方面容的時候,對方就會突然地消失在濃霧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做這樣的夢,也許他那顆要么成名,要么死的心就是從夢中開始的。
小山哥還沉浸在黑沉沉的海底思緒中,身前的少女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他方回過神來。
“我問你,你握過劍嗎?”那如出谷黃鸝般的聲音從他身前傳來。
“握過!一定握過的!”小山哥回答道。
******
離素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與黑尊使者的旺羅門同被列為武林黑道的兩大兇地。
這二股勢力,決定著當今黑道的命運。
濟南城萬富山莊,小山哥正坐在二樓臨窗的桌子前飲酒,與他對坐的是旋風腿李左。
窗外明月淡淡,月影迷離。
今日破廟里來找李左尋仇的是離素島的三個弟子。其中兩個男人是排行老三、老四的魏言明和車雨,那紫衣俠女是老七紫靈兒。
離素島掌門人閆震年近五旬,以一手七七四十九路喇嘛劍法橫掃江湖,少遇敵手。座下弟子不計其數(shù),其中親自傳授的共有七人,老七紫靈兒是他最喜愛的弟子。
江湖傳言,老七紫靈兒是閆震與華山派女俠李月婷的私生女。傳言也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當年華山派在長江下游乘船擺渡之時曾慘遭黑道襲擊,同乘一艘船的門下弟子死的死,傷的傷,唯獨李月婷毫發(fā)無損。
據(jù)說那一日,華山掌門并沒有同往。船上只有華山的五名年輕弟子,學藝不精又輕視黑道才遭至慘敗的。華山李月婷生得如花似玉,嬌美可人,四位師兄雖早已愛慕在心,可無護花之力。
李月婷技不如人被正當壯年的閆震給綁上了離素島。
登島后的詳情不得而知。只是聽說一個月后李月婷好生生地回到了華山,與華山掌門人在靈云大殿之上足足密談了兩個時辰,從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沒有見到過俠女李月婷這號人物了。
當年離素島公然挑釁華山派,為何華山掌門人不率眾攻上島去將那伙惡人給滅了呢?
只因那離素島在什么方位,無人可知。
誰說無人可知?華山俠女李月婷不就登過島嗎?
江湖傳言李月婷是用黑巾蒙面登島的,回來時也是如此,所以她也不得而知。
小山哥初出江湖,見聞極少。此次能與旋風腿李大哥相識,又聽他說了這些江湖上的事情,他激動萬分,認為這是不可多得的奇緣。
可使小山哥不解的是離素島為何要來找李大哥尋仇?
那是怎樣的仇恨呢,李左只字未提。
小山哥也不好打聽,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此事也許是因紫靈兒而起的也不一定呢。
此時夜已深了,李左問起小山哥今后有什么打算之時,他是這樣回答的:“回家去?!?p> 聽他這樣說,李左先是一怔,接著笑道:“我猜小兄弟你在葫蘆鎮(zhèn)里還有放不下的心事吧?”
小山哥不知怎么回答。
在葫蘆鎮(zhèn)里父親身邊的時候,他一心想要闖江湖。現(xiàn)在出來了,卻又想著回去,這是為什么呢?
難道是因為年少的自己不勝酒力,胡言亂語?
還是因為在他心里有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結(jié),他本能地想要將其打開呢?
難道這個結(jié)就是她?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力思考了,因為他已經(jīng)醉倒了。
夢中影影綽綽,她的面容忽隱忽現(xiàn)。
忘石橋頭,同窗牟林對他推心置腹的談話又如海面上隨浪涌動的海藻不斷沖刷著他的腦海,撞擊著他的耳膜:“昨日,桃子她答應和我交往了......”
“不!不!這決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小山哥潛意識里在抵御著這不斷向他拍打而來的海藻大軍。
可這海藻大軍比三國時曹孟德的部隊還要能征善戰(zhàn),恍恍惚惚中小山哥已頭疼欲裂,潰不成軍了。
他渴望抓住一只手,一只讓他不再漂浮的手。
事實上他真的抓住了。
那是一只白嫩細滑,柔若無骨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他將它緊緊攥在手中,對方就那樣任憑他抓著,不但沒有抽回的意思,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用一方帶有山茶花香味的絲帕輕輕擦拭著他的額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柔的晨曦,一縷陽光穿過云層,迎上小山哥俊朗的臉,他睜開了眼睛。
一張夢幻般的笑顏出現(xiàn)在眼前,是昨個兒和他共乘一騎的那個少女正坐在小山哥柔如云絮的白色大床上。
“你起來了,我給你燉了燕窩?!蹦巧倥畫陕暤?。
小山哥吃驚地坐直身子,看著今個兒身著月牙色繡有曼陀羅花紋百褶裙的她:“姑娘,我應該怎么稱呼你?”
“小女子姓柳名悠寒,我義兄都沒有告訴你的嗎?”柳悠寒揚起睫毛望著他。
“這是哪里?”小山哥問。
“萬富山莊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