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什字東街,古玩市場
“古人云,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p> 莫不平合上手中的賬本,對這個古玩行當(dāng)流傳已久的說法持有懷疑態(tài)度。
因為結(jié)合他自身近一個月的觀察與實際操作,‘三年不開張’倒是真的,開張能吃幾天則就要打個問號了。
如果是按照市場門口餛飩攤位的價格來算,也就夠他吃個三四天,還得是不加量的情況下。
“老板,這什么價?”
一中年胖子,斜挎著包,從一面博古架上取下一個青花罐子,拿在手中仔細(xì)打量。
柜臺后,莫不平抬頭瞅了眼架子上空缺的位置,翻動了下手中賬本,“一千八,不還價?!?p> “咂,貴了,貴了點?!?p> 胖子口中念叨著,走到柜臺前,將手中的青花罐輕輕放在了臺面絨布上,手里掏出個紫外線手電,搭在青花罐的罐口,語氣誠懇道:“這修補倒是不錯,很有功底,但還是能看出來一點,老板,給個實價,合適我就包上?!?p> “一千八已經(jīng)是實價了?!?p> 莫不平擺擺手,低頭看向賬本道:“清中晚期青花人物罐,發(fā)色,畫工,器型,品相尚可,有修復(fù),一千六購入?!?p> 說完,莫不平抬頭看看胖子略有無奈道:“總得讓賺一點吧?!?p> “小兄弟,也給讓點利。”
胖子也是老油條了,先前掌眼的時候就感覺這店的小老板不像是行內(nèi)人,像是個看店的,此時倒是證明了自己的眼力。
但殺價嘛,既然砍不動,那就得講究個磨。
“不能讓,讓不了。”
近一個月下來,莫不平嘴皮子也多少磨煉出來一點,各種套路見了不少。
此時也是跟著皺眉,搖頭,擺手,一臉?biāo)罁蔚谋砬椤?p> 眼見莫不平一臉為難,胖子立即又換了一副語氣,沉吟著道:“老哥我呢,也是買賣人,這東西收回去也是要賣的,這樣吧,老弟你讓哥哥一塊錢利,老哥我回去也有個空間,咱加個微信,交個朋友,行不!”
“嗯······,這不太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來掃個微信,小兄弟怎么稱呼?”
胖子一臉豪爽,掏出手機,眼睛都不眨下就往柜臺邊剛貼好沒幾天的二維碼上一掃。
“姓莫,莫不平?!?p> “一千七,收到?jīng)]?”胖子付完錢,將手機屏幕翻轉(zhuǎn)過來,遞到莫不平眼前。
莫不平看了眼胖子手機上的轉(zhuǎn)賬信息,不等兩秒,自己掏出的手機也“嗡”的一聲,輕輕震動。
點開后,是一條1700塊錢的到賬提示。
胖子收回手機,操作幾下,點點頭道:“行了,微信加你了,我姓劉,劉保國,你叫我劉哥就行?!?p> “嗯,劉哥?!?p> 莫不平在微信通訊錄上點了兩下,把劉哥加入聯(lián)系人,從柜臺下面扯出一大張泡沫紙,“我?guī)湍惆饋怼!?p> 這些天雖然也賣出去出幾件東西,可都是咬著自家老爺子賬本上給的標(biāo)價,說不上虧,但莫不平心里多少也有點好奇,一邊包著青花罐子,一邊問道:“劉哥,這罐子你拿回去打算標(biāo)多少賣?”
這個問題在行內(nèi)人聽來多少算是忌諱。
不過買定離手,看眼前小兄弟一副半懂不懂的樣子,而且多少還給自己便宜了一塊,劉哥想了想,還是回答道:“這罐子到我那店里,問價就三千一二,實價兩千三四,面子價的話也就兩千左右。”
“差這么多?”
莫不平將包好的罐子重新放到柜臺上,又給打上膠帶,有些不解道:“不是說古玩這行,利潤很高嗎?”
“那是老日子了,頭十年,二十年還行,偶爾還有漏可撿。”
劉哥伸手拎起包好的罐子,嘆氣道:“現(xiàn)在嘛,市面上也不知道過了多少輪篩子,生意是越來越難做,撿漏跟傳說差不多?!?p> “這么說,我這賣的也不算虧?!蹦黄叫那槟昧嗽S多。
“不虧,不虧,大家都有賺嘛!”
劉哥哈哈一笑滿意而歸,臨走前還叮囑,如果有上眼的瓷器記得給他微信發(fā)張照片。
上午買賣稀,這間古玩市場內(nèi)面積不大的小店,很快恢復(fù)了平靜,莫不平也慢慢翻看起自家老爺子留下的賬本,力求做到心中有數(shù)。
這間古玩店是莫不平爺爺留給他的,老爺子上個月無疾而終,去世前心氣平和,神志清醒,把家里的幾個人都叫到身邊來一一作出安排,還提前立出了遺囑。
而這間古玩店包括其生前的大部分收藏都傳給了他的獨孫,也就是莫不平。
不過到底是為了避免家里幾個叔伯眼紅嫉妒,傷了親情,最終收藏中的幾件精品瓷器,字畫,把件,還是都分了出去,也算沒鬧出什么糾紛。
時間眼看著就到了中午,吃過市場門口點的一碗混沌,莫不平斜倚在紅木太師椅上,打算就著日頭小息一會。
只是才閉上眼睛沒多久,一道黑影便在不遠(yuǎn)前一晃而過,莫不平皺起眉頭,眼皮微抬,露出一道縫,可什么都沒看到。
再次合上眼皮,結(jié)果沒過一分鐘,又是一道黑影晃了過去。
莫不平心頭不由有些發(fā)毛。
但這大白天的,日頭又好,也不可能有啥臟東西找上門吧?
心里想著,莫不平眨了眨眼,坐起身,彎腰朝門外面一瞅。
頓時就看到一個灰布衣裳賊眉鼠眼的老頭,正扒著門框探頭探腦的往里瞧著。
此刻和他眼神一搭,立馬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中氣不足的問道:“小哥,你這收不收舊書?”
舊書?
有多舊?
莫不平心中閃念,這幾天雖說賣出了幾件貨,但買賣,買賣,有買有賣,光賣不買,那不就坐吃山空了嗎?
雖說一開始,他并沒把這么一個古玩鋪子當(dāng)回事。
但一來是老爺子臨終囑托,希望他能把鋪子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
二來則是這幾天下來,感覺自己突然對這些老物件多少起了幾分的興趣,一開始那種甩完貨就把鋪子一關(guān)的想法也淡了許多。
于是乎,莫不平?jīng)]多猶豫,點點頭道:“收,不過價錢不高。”
這倒不是他故意壓價,而是在古玩行當(dāng)里,古籍,拓本一類的物件,相對于其他瓷器,字畫,玉石一流,先天弱勢。
若是沒有什么明確的來歷考證,更是談不上什么價格。
老頭聞言面露喜色,兩手絞在一起用力搓了搓,小步邁進(jìn)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小心打開后露出里面黑色封皮品相大致完整的一本薄冊子。
莫不平雙手接過,還沒細(xì)看,但僅憑入手的觸感便是眉頭一挑。
新舊暫且不提,單這書的封面和封底可以說是差出老遠(yuǎn)。
封面的皮質(zhì)色澤更顯深沉,沒有任何多余的紋路,觸感細(xì)膩陰涼,不像是常見的動物皮革制成,其正中豎列的三個朱墨繪的古篆也很顯氣勢。
雖然他并不認(rèn)識,但這一點不妨礙感覺上極有眼緣。
但翻過來后,封底的皮質(zhì)就差上好多,同樣是黑色,色澤發(fā)烏不說,紋路遍布,觸摸粗糙生硬,指甲稍稍一壓就起了毛邊,可以說和封面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大爺,您這書是您自己拼的嗎?”
莫不平舉起手中的書冊,將封面與封底對比著給老頭看。
老頭被嚇了一跳,以為莫不平是在挑毛病,急的直擺手:“不是,不是,這書傳到我手就是這樣的!好幾百年了!”
好幾百年,也就是元清時期的東西?
莫不平想了想,沒做出判斷,翻開了書冊第一頁。
沒有扉頁,目錄,也沒有標(biāo)題,泛黃的書頁一上來就是整篇密密麻麻手書的正文,大致翻閱,一直到封底為止,同樣與封面字體類似古篆,他是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
“大爺,這是一本什么書,你保存這么久?”莫不平合上書冊,好奇問道。
“這叫《百家姓》,在我們村已經(jīng)傳了好幾代了,就是它這字寫得怪,一直也沒人看的懂?!?p> 老頭一臉認(rèn)真的表情,倒是讓莫不平無言以對。
怎么可能?
他手中書冊雖然不厚,但密密麻麻幾十頁下來也有個十?dāng)?shù)萬字!
而《百家姓》整編改版一直到現(xiàn)在也就五百多字,再加上封底的異常之處,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百家姓。
況且誰家的百家姓會用古篆來寫,讓人上哪認(rèn)去?
不過這東西,倒是好東西,別的不說,光這一個封面就值得入手。
“這書,大爺你打算賣多少錢?”莫不平稍稍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
一談到錢,老頭的興致明顯提高了些,一副回憶往昔的神色道:“十幾年前有人到我們村收東西,當(dāng)時一眼就相中這本書了,說要五百塊收走!我們村長都沒干,最后那人臨走前還給留了個地址,說想賣的時候還可以找他。”
“十幾年前,五百塊錢?”
“對嘍!”大爺用力點著頭,對他驚嘆的語氣表示認(rèn)可,補充道:“這多年過去了,多少得漲漲價!”
“是得漲,得漲?!?p> 莫不平跟著點點頭,眼神微動,好奇道:“這書你們村長現(xiàn)在又讓賣了?”
這話像是問到點子上了一樣,老頭表情神采立馬又換了一副模樣,一臉豪橫道:“現(xiàn)在我們村,我是村長!”
“那行,大爺這樣,幾百年的老書,十幾年前給您開價五百。”
莫不平一臉嚴(yán)肅,掰著手指跟老頭算賬道:“現(xiàn)在十幾過去了,考慮現(xiàn)在的物價,我再給您加三百,算您八百,合適不合適,大爺?”
這是古玩行里的套話,挑個話頭,后面還跟著一整套看似邏輯嚴(yán)謹(jǐn)?shù)氖袌龇治?,行情漲跌,用以來回扯皮。
結(jié)果這邊話音剛落,卻是什么花頭都沒用上,老頭立刻拍著大腿,跳腳的大聲應(yīng)道:“合適,忒合適了這也。”
反到是把莫不平憋得滿臉通紅。
老頭手里用得還是帶有按鍵的老年機,自然也就沒有轉(zhuǎn)賬這一說。
莫不平翻出錢包點出八張百元紙幣遞給老頭,隨口問道:“大爺,十幾年前那人不是給你們留了地址么,怎么沒去問問?沒準(zhǔn)價格比我這還能合適呢?!?p> 其實這話問的很隨意,莫不平本也沒想真的得到答案,只是隨口一說。
畢竟十幾年前的事情,這么長時間,足以發(fā)生任何事情,地址忘了,沒了,搬家了,人家不想買,不想要了,或者更干脆人沒了,都有可能。
只是誰料,老頭也是一臉的奇怪道:“當(dāng)時那人給的地址就是這呀,只是找到這就看到你這一個小年輕,也沒瞧見當(dāng)初那人?!?p> 說罷,還從兜里掏出一張泛黃老舊的紙條。
莫不平伸手接過,低頭一看,上面字跡還依舊可以分辨,“五道什字東街,古玩市場,凈心齋!”
一時間,種種怪異的念頭紛至而來,竟讓人有股頭暈?zāi)垦5母杏X。
“地址確實沒錯,難道是爺爺當(dāng)年下鄉(xiāng)搜羅古玩的時候留下的?”莫不平用力晃了晃頭,試圖讓腦海中的思路能更加順暢一點。
可惜并沒有產(chǎn)生任何作用,反而倒使得自己的意識越發(fā)混沌。
“大爺,這紙條······”
莫不平還想再詢問些什么,只是剛一抬頭,恍惚間只感覺四周的環(huán)境有些不對勁!
明明還在午時,日頭正好,但照進(jìn)小店內(nèi)的陽光卻不知怎么變得越發(fā)陰森灰暗。
連帶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寒意,四處蔓延,就像是邁進(jìn)入了一張50.60年代的老照片。
而那柜臺前的老頭,此刻也好似僵在原地,嘴角似笑非笑,兩眼凸起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中老舊泛黃的紙條,面目扭曲,有種說不出的猙獰。
莫不平有些心慌,下意識想松開手中的紙條。
但紙條卻牢牢粘在他指間,聲音也像啞了一般,卡在喉嚨當(dāng)中上去不下不來。
腦海中的思維越發(fā)遲緩,像在一灘膠水中運轉(zhuǎn),抬不起腿,邁不動步。
漸漸的,卻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又該干些什么,只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四周的環(huán)境越發(fā)詭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已經(jīng)過了很久。
那本放在柜臺上滿是古篆書寫的冊子突然映照出一股紅光。
與之相對,莫不平手中的紙條也在這一刻在紅光的映照下劇烈的燃燒了起來,其燃燒后產(chǎn)生的煙氣灰燼化成一團(tuán)黑色濃霧將他團(tuán)團(tuán)包裹。
緊接著四周包括那老頭在內(nèi)的一切事物,什么瓷器,玉石,金屬等等。
皆在紅光的映照下開始風(fēng)化褪色,雖有快慢,但卻始終如一。
如同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將所有的事物的時間色彩線條一一抽出,抹去。
唯獨留下了被一團(tuán)黑色霧氣包裹的莫不平。
隨后,又有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從古篆書冊中映射而出。
陰風(fēng)漫漫的黃泉路,凄美絕艷的彼岸花,陰魂骸骨不斷上下沉浮的忘川河,如山岳巍峨的森羅寶殿,牛頭馬面,黑白無常,諸多判官,諸多地獄,十殿閻羅,羅酆六天,五方鬼帝,以及最后出現(xiàn)的地藏菩薩和酆都大帝。
無數(shù)道龐大偉岸的陰影幻象在黑色霧氣包裹下的莫不平,或者說是他胸前漂浮的那本古篆書冊四周環(huán)繞注視。
而在這諸多陰影幻象的注視下,那本古篆書冊也慢慢出現(xiàn)了變化。
封面上,正中的三個血紅色古篆大字,開始不斷扭動變形,化繁為簡,演變出幾千年文字變化。
最終形成了三個簡體大字。
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