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是東北最冷的月份。在這種小城市，即使是大中午路上也沒什么人。
偶爾一個兩個，一只手緊緊地裹著大衣一只手捂著耳朵，匆匆走過。
冬天，倒成了這座城市節(jié)奏最快的時候。
那年月，城市還在建設中，一部分平房還沒有拆掉，房上還頂著白白的雪，房檐還有尖尖的冰溜子，那是我們兒時最喜歡的武器。
FX小區(qū)是新建8層居民區(qū)，旁邊是還沒有拆掉的平房區(qū)，那時候人們叫它“大園子”。
劉芳就住在大園子最邊上，正好挨著FX小區(qū)，劉芳是這一片出了名的美女，即使已經有了一個7歲的兒子，歲月也沒有給她留下痕跡。
30多歲了，雖然也沒有怎么保養(yǎng)，但是皮膚仍然很白皙，腰肢很細，尤其是有一雙不胖不瘦的玉腿，長發(fā)直接散在她突起的臀部的位置。她是那種很驚艷的女人，尤其是她的眼神，望你一眼，便望到了欲望里。
今天兒子要吃芹菜肉的水餃，劉芳在廚房包，丈夫張海在炕上側躺看著電影頻道。完全沒有在意了只有一窗之隔，包餃子的老婆。這要是別的男人，哪還有心思看電視。反而他，每次與老婆眼神交錯似乎還有一絲厭惡。張海是個無業(yè)游民，每天除了買彩票就是打牌。
這房子不大，一進門就是臥室，是他們兩口子睡覺的地方，左邊是廚房，右邊還有一個小屋子，放了一張彈簧床還有一些雜物，這也是兒子小迪寫作業(yè)的地方。小迪7歲了，但是晚上經常做噩夢，所以還是跟著爸媽一起睡，那個屋子一直空著，除非.....那個男人來。
小迪是這么叫他的，小迪不愿意躺在那個男人躺過的床，他怕做噩夢。
劉芳是家里最小的那個，從小有大姐和大哥照顧，所以廚藝一般，餃子包的也是不怎么好看，但是小迪很愛吃。
餃子上桌，小迪狼吞虎咽的吃著。
張海開了瓶啤酒，一邊喝一遍吃。
劉芳吃了兩個就站到門口了，平房的排風不是很好，每次做完飯都有嗆人的燒柴火味，她最喜歡站在門口看旁邊的小樓，她覺得很美，很精致，在她眼里那就是城堡。不過，她清楚這個世界不屬于她，盡管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兩眼，有欣賞，也有玩味。
劉芳徑直穿過“大園子”，街道對面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那里有一個幸福餐館，這是她工作的地方，她拍了拍衣服上的芹菜末，走了進去，她是這里的服務員，每個月1000，也是家里唯一的表面收入。
老板是一個中年男人叫郭強，肚子很大，一看就是啤酒健將，瞄了一眼劉芳的腿，然后說了句“來了啊”劉芳“嗯”了一聲，開始打掃中午客人撤退后的戰(zhàn)場。
這就是劉芳每天中午要做的事情，自從有了小迪，7年如一日。與其說厭惡，不如說麻木。
張海吃過飯以后看了看兒子，莫名的想要發(fā)火。轉瞬又用歉意的目光看了眼小迪說你吃吧，我出門了。
小迪沒有回答，繼續(xù)吃著餃子，手里還拿著一個隨身聽。這是他最喜歡的禮物，確是最厭惡的人送他的，可是他妥協(xié)了，也許小孩子真的成年人好哄，也許吧。
張海到了彩票站，拿出了買了5年的號丟到吧臺“最近這6是怎么，就不出呢”
旁邊一個高瘦的男人，投來了帶有輕蔑的目光笑著說道“咋的，海兒，給你媳婦兒自己扔家了？”
張海嘴角厭煩一瞥“滾犢子吧你可，看你讓你媳婦的榨的就剩骨頭了”
小小的彩票站里眾人哈哈大笑。高瘦男人臉一紅，也跟著大家一起笑。
張海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大學畢業(yè)生，還沒畢業(yè)就娶了動人的劉芳，這讓他吹了很久，現(xiàn)在對于劉芳她閉口不提。
畢業(yè)后在小城的養(yǎng)老國企上班，心高氣傲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時候又流行下海，就辭了工作想做一番大事業(yè)。
結果事業(yè)沒干成，工作也混沒了，僅有的存款都買了彩票和賭博。事到如今，也就認了命?？僧吘故苓^高等教育，對于很多事情他看的更明白，懂得也多，所以靠著自己有張大學文憑，也沒覺得自己很丟人?，F(xiàn)在偶爾打打牌，每周買幾次彩票，有婚禮需要個上臺的歌手，他就去唱個歌，賺點外快，基本也沒什么其他收入。
張海小時候就愛唱歌，后來在大學的時候自己學過些樂理知識，加上自己有天分，所以唱歌也算好聽。這也是他在小城出名的原因。當然了，還有更重要的其他原因。
張海走在這條行走幾千遍的路上，不知道要去哪，甚至忘了時間，反正時間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累贅。他走進了一間“暢游網吧”
網吧老板是一個打扮體面的人，一身名牌，頭發(fā)吹得板板正正，看上去年輕也就30歲左右，正坐在吧臺玩CS，聽到有人進來，沒抬頭眼睛向上一番，就看到了張海，沒有搭理他繼續(xù)玩。張海也沒說話，徑直走到最里面，隨便開了一臺機器，那時候還不需要實名上網。
這個年輕老板叫李成就，別人都叫他成就。他跟張海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倆人從不會說話就在一起躺著了，父輩是鄰居，處的也很好，他倆也是一起上學，同一班級，最后同一個大學，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成就的父母都是公務員，家境很不錯，大學畢業(yè)就回家開起了網吧，那時候網吧不多，市里的年輕人一般都來這玩。加上成就本身就好交朋友，所以混的還不錯。
他們知道彼此的一切，也理解彼此的一切，除了那件事。
張海兩腿盤坐在沙發(fā)上，帶著耳麥，正在看電影，不知過了多久，周邊也做了不少人。
“海哥，吃飯了”成就在吧臺喊著。
張海走過來，看到小米也坐在吧臺，小米是成就招的前臺，今天才19歲，沒事打掃下衛(wèi)生，成就不在，小米就負責在吧臺收銀。劉海嘴一咧“小米，你們年輕人每天穿的太少了，這樣歲數大了腿疼”
小米大方一笑“你穿多少衣服，歲數大了腿該疼還是疼，所以還不如年輕好好浪一浪”
成就沒有搭茬，三個人吃著隔壁點的面條。
“海兒，過幾天有個飯局，有幾個咱們高中同學，現(xiàn)在考上公安了，正好網吧這邊也在整治呢，我湊了個局，探探口風，你跟我一起去吧，就那個誰，胡必”
張海眉頭一緊“算了吧，我不去了，不太熟悉”
“哎呀，別墨跡了，去吧，他們正好在找人，缺個給領導開車的，級別挺高的領導，你正好試試，指你自己，這輩子都開不上車，駕照爛在手里了”
“放屁，我有預感，我這彩票要中了，到時候再說吧”張海說完，去冰箱里拿了個綠茶就出門了。
回到家，兒子在那看電視，劉芳還沒回家。他拿出綠茶給兒子“那，給你買了瓶飲料喝”
小迪跑過去，接過飲料“爸，我們下周運動會，都得穿白鞋，給我買一雙吧”
“跟你媽說，讓你媽你買”張海應付著拿起遙控器，無情的調走兒子看的動畫片，又調到了電影頻道。
那時候8點左右，這種小吃部就沒啥生意了。每天劉芳也是8點多鐘到家。
劉芳一回家，小迪就提起要買白鞋的事情，劉芳嘆了一口氣“媽明天中給你看看去”
劉芳走到柜前，脫下了滿是油漬的羽絨服，露出了白皙的皮膚和傲人的身材，換上一身便裝后，走進廚房去做飯。
兒子在小屋聽著已經聽過上百遍的磁帶。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三個人的表情都有些變化。
劉芳去開門，敲門的是一個40歲左右卻不油膩的大叔，上身是整潔的白色襯衫，穿著一條深色西褲，胡子、頭發(fā)一絲不茍。顯得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劉芳先開口“來了，進來吧”
中年男人，一進屋，看到了側躺在炕上的張海，點頭示意。然后直接向小屋走去，小迪看到男人來了，直接從小屋出來，好像故意把小屋讓給男人的意思。
劉芳苦笑著摸了一下小迪的頭，小迪轉身到炕上陪爸爸看電視。
劉芳又換了身干凈的衣服，也進了小屋。
劉芳躺在彈簧床上問“這個房子什么時候可以給我？”
“再等等吧，最近我已經捅破了離婚的事情”男人一邊說話一遍掏出一支煙。
“呵，還等，這個房子對你來說算什么東西？你不要的東西都不舍得給我么”劉芳強撐著喊出了一句。似乎是故意讓外面聽到。
“這房子雖然不值錢，但是是我老婆的名字，沒法過給你，等我們離完婚我拿到錢，我準備在旁邊給你們買個樓房，這地方太破了，來回我也不方便”
劉芳穿好衣服出了小屋，又繼續(xù)去廚房做飯。
那個中年男人推開小屋的門，手里拿著一沓錢放在了炕上，并看著張?！靶值埽罱蚺瓶偪床坏侥隳亍?p> “啊，最近有點忙，對了胡哥，過幾天我跟你弟胡必吃飯，聽說想找一個開車的，你幫我說兩句，我挺想去的””他順手拿起了那一沓錢，然后給了中年男人一個硬擠出來的微笑。
“啊...沒問題，好的好的”中年男人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廚房，徑直走了出去。
這就是小迪嘴里的那個男人，他就胡然，是當地的一個房產商，據說當地幾個有名的小區(qū)和商場都是他的。黑白兩道通吃。
5年前的一個夏天，胡然在幸福餐館吃飯的時候，認識了劉芳。只看了一眼，就出去買了一雙看起來很貴的高跟鞋給劉芳，可劉芳從來沒穿過。那時候，劉芳和張海帶著兩歲的兒子還住在10平米的小出租屋，連個廚房都沒有。
那時候胡然事業(yè)剛有起色，加上家里老婆橫行霸道，也就起了色心，便把自己一個長輩留下的一個平房給他們住，其實他老婆根本不知道這個房子的存在。
于是，5年以來?；久總€星期，最多一個月都要來找劉芳一回，每回走也會留下幾千塊錢。本來這些錢可以再買一個平房了，可是劉芳和張海似乎習慣這種生活。小迪上學的錢和那個隨身聽也是胡然買的。
這一家三口似乎都順勢依賴著胡然。這也就是為什么一無所有的張海在當地出名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他有個漂亮媳婦兒，大家也都知道你還有個老大哥叫胡然。
劉芳躺在外面小迪躺在中間張海你在墻根，每到這一天，劉芳和張海都是失眠的。
劉芳早就放棄了張海，她都不愿意用窩囊來形容自己的丈夫。
張海也清高的嫌棄這劉芳，甚至看他一眼感覺都要吐出來。
但張?；ㄥX的時候，可是花的理所當然。每次留下錢，基本都是買彩票打打牌幾天就揮霍逛了，也許是因為這個錢只有自己花了，才有快感，也許是在報復。
就這樣他們吃了胡然5年，吃的理所應當，吃的麻木。
小迪的呼吸很緩慢，劉芳以為他睡著了“張海兒，我們離婚吧，我想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張海沒有回應，他假裝自己睡著了，卻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墻壁。
而此時的小迪，只是在模仿著睡覺的呼吸，他眼睛整的大大的，麻木地盯著墻上的燈泡，因為老化總是在閃動。
于是月落日出，又是需要努力存活的一天。
而李成就也跟張海一樣，總有一個人讓他閉口不提，每次提起都是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