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衛(wèi)王府的和樂融融,病榻上的李昌吉暴躁得想要?dú)⑷恕?p> 后背的傷時好時壞,一直無法徹底痊愈,而且自嘔血之后,又添了偏頭痛之癥。御醫(yī)換了一撥又一撥,來來回回都是一套說辭:“陛下箭傷損及心肺,若能安心靜養(yǎng),痊愈本非難事;但陛下傷后依舊日夜操勞,又車馬勞頓,就算回來這些日子服了許多進(jìn)補(bǔ)之物,但效果不顯。除外傷之外,陛下如今又多有失眠、煩躁、頭痛、食欲不振等癥,此皆為肝氣郁結(jié)所致。若陛下能夠少思少慮,方能早日痊可......”
半靠半坐的李昌吉?dú)獾妹济关Q,喝命張里將這些無用的廢物全部打出去——他隱隱有種心事被人說破的感覺,難免惱羞成怒。
張里忙將御醫(yī)都請了出去,又躡手躡腳回到榻前,躬身問道:“大家,貴妃連日親來探視,奴婢都謹(jǐn)遵大家意思擋回去了。大家何必與這些只會背醫(yī)書的老東西置氣,不如宣貴妃來陪伴在側(cè)?”
李昌吉只在回宮當(dāng)日見了董妃一面,之后除強(qiáng)撐著上朝外便一直臥床,且不準(zhǔn)任何嬪妃探病——他一向好面子,怎能接受自己以如今這副虛弱無力的模樣示人?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在臣民眼中永遠(yuǎn)是高大威猛、無所不能的天之子。
不愧是跟隨李昌吉數(shù)十年的心腹,張里見皇帝沉吟便知其意,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大家若不愿面見貴妃,不如便請貴妃在簾外為陛下?lián)崆佟蠹也皇且幌蜃類圪F妃的琴音么?”
李昌吉面露喜色,給了張里一個贊許的眼色。張里忙親自去含光殿請董妃,這邊的內(nèi)侍宮人迅速扶著皇帝躺好,又放下榻前的帷幔。
董妃來得很快,隔簾向皇帝問了安,又問了幾句飲食起居,皇帝和聲道:“音娘,我這幾日心中煩悶,只想聽你仙樂綸音,你且揀素日我愛聽的彈吧?!?p> 董妃應(yīng)是,須臾輕靈婉轉(zhuǎn)的琴音自帷幔后傳來,李昌吉凝神細(xì)聽。
一曲方罷,李昌吉面色已然有所緩和,微笑贊到:“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
——音娘琴藝,每每令人忘憂??!”
董妃一首首彈下去,一連彈了四五首,李昌吉心疼,說“今日就到此為止罷,仔細(xì)手疼”。董妃的嗓音是一貫的清冷悅耳:“能解陛下之憂,是妾之大幸。怎奈妾乃凡人,只能為陛下解一時煩憂,終不能絕除陛下憂思......”
李昌吉苦笑:“人活于世,哪有無欲無求、無思無慮的?也就只有西方佛祖和蓬萊神仙才能做到了!”
“陛下所言極是,妾還是見識淺薄了?!?p> 李昌吉舍不得董妃為自己擔(dān)憂,勸慰她幾句,說自己很快便好,讓她每日過來給自己撫琴、解悶,董妃應(yīng)了,道不敢多擾皇帝靜休,告辭去了。
董妃只帶了翠姑姑和兩個內(nèi)侍在身邊,張里本欲親自將董妃送回,被對方阻止。董妃道謝,說皇帝身邊少不得張公公,且自己此時想要先去御花園散散,就不勞煩了。
張里猜測董妃應(yīng)該還是擔(dān)心皇帝病情的吧,所以才想到處走走散心,想著把這事告訴皇帝,皇帝定是大喜過望。忙說了幾句客氣話,恭恭敬敬弓著身子送董妃走了。
董妃果然緩步走向御花園,周圍再無外人時,董妃停步,回首,探詢地望向身后那個眉目清秀的小內(nèi)侍。小內(nèi)侍躬身,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董妃繼續(xù)朝御花園走去。御花園中此時已少有花朵,只有些耐寒的樹木保留著綠色,為此時蕭索的園景增添些許生氣。園子?xùn)|南一帶有一座暖房,董妃徑自走向那處。
暖房中儼然與外面兩個世界,花團(tuán)錦簇、花香馥郁,專門在此伺候花草的宮人自然認(rèn)識董妃,見她來了,忙上來賠笑迎接。
翠姑姑笑道:“貴妃臨時起意來此散心,不勞煩你們相陪。這些——”說著遞出一只宮中常見、樣子普通卻鼓鼓囊囊的荷包,“是貴妃賞你們喝茶的,貴妃說了,天冷,難為你們把這些花伺候得如此好?!?p> 那幾個宮人喜不自勝,還想跪下磕頭謝賞,董妃已經(jīng)走了過去,淡淡留下一句“免了”。
董妃緩緩走著,偶爾停下來欣賞片刻,再與翠姑姑品評兩句,不知不覺間走到十幾株高大茁壯的牡丹旁,姚黃魏紫,煞是好看。翠姑姑悄悄拉了下董妃的衣袖,董妃會意,狀若無意順著翠姑姑視線方向看去,見三丈外那排足有一人高的花架后似有人影綽綽,眼波流轉(zhuǎn),忽而長長嘆了口氣。
翠姑姑稍稍揚(yáng)高聲調(diào):“貴妃何故嘆氣?可是為陛下龍體擔(dān)憂?”
“剛剛我于無人處問了張公公幾句,才知陛下原來背傷頗重,如今又是日日憂思、心事重重,以致夜不能寐,太醫(yī)也是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花架后傳來一聲抽氣之聲,瞬息便消失——似乎被一只手堵住。
董妃與翠姑姑飛快交換一個眼色,翠姑姑也嘆:“陛下總是日理萬機(jī),哪一日能少了煩惱?但是心事......婢子也覺得,陛下這次負(fù)傷回來后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是因?yàn)樾绿砹耸裁葱氖???p> “連你也看出來了?我雖不知陛下的心事是什么,卻也知曉‘心事不去,小病難除;心病不去,大病即來’的道理。可陛下不說,我們誰又敢問?我如今只怕陛下將事情這樣日夜放在心里,時日久了,真的釀成大禍、危及龍體!”董妃聲音里帶著濃重的擔(dān)憂。
“太醫(yī)們也無法,那不是......”翠姑姑不敢往下說,遲疑了下,“婢子倒是想起一事——四五年前婢子家中侄女寫的信中提及她母親也是心中有事始終放不下,后來憂思成疾,終年臥床不起?!?p> “哦?”董妃追問:“可知現(xiàn)在如何了?”
“家中請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轉(zhuǎn),最后也都不抱希望了,只想著熬一日算一日。也是我那弟妹命不該絕——那時一位游方和尚上門化緣,得知家中有人得了此病,便說他在嶺南一帶游歷時偶然見過一位奇人,不但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而且一身異術(shù),任何疑難雜癥到他面前都可藥到病除。我家里人忙派人按著那和尚的指點(diǎn)去嶺南尋,還真讓他們給尋到還帶回來了!那位張大夫幾服藥下去,我那弟妹竟然就好了大半!聽說還教了我弟妹克制心病的法子,據(jù)我侄女說也是靈驗(yàn)得很呢!”